秋分（二十一）

——我是丞，需离开，我会尽早回来，等我、等我，别离开我、拜托。

   蔡徐坤再次拿着这张字条，自从那天从舞室回来以后，范丞丞没有再去过学校，蔡徐坤已经找他一个月，杳无音讯。只剩这张被他在手心里捏得墨水被汗晕开的字条。

   这一个月，他坐立难安，一分一秒都焦虑不已，周围的人对此情况都不清楚，他无数次踏进老师办公室，可得到的回答并无济于事。每天放学后，他总是跑到范丞丞家门口等，手里的字条一遍遍展开，一遍遍握紧。蔡徐坤按着派出所给的曾经范丞丞一家留下的唯一一个旧地址，他寄了很多信，石沉大海。

   ——发生什么事，请告知我，我很担心。

   ——丞，两个星期过去了，你还好吗，请回信，我很担心…

   ——求求你，回复我吧，我很担心，发生什么事，请让我知道好吗？

   ——丞，我去找你，好不好，求你回复我！

   ——一个月了，你到底怎么了？求求请你告知我，即将要考试了，父亲不许我出去，我很担心。我求你回复我。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高考了，你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吧，没有你，我快要活不下去，求求你，你在哪里，请跟我联络、

   这一地址成为蔡徐坤唯一的救命稻草，范丞丞的最后一句话，疯狂的在他的身体回环：等我、等我、等我、等我别离开我……无数个无数个，眼泪总是控制不住往下流，他总是逃课，然后泣不成声的在路道上奔跑着寻找他，街头巷尾，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范丞丞的话音：等我、等我……仿佛催逼着他就快要找到范丞丞了，每一次蔡徐坤这么想，他就更痛苦，因为结果总让他落空。蔡徐坤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城市如此大过，一个好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他的脚跑到磨出血，汗水湿透了衣服，视线总是被眼泪模糊，做梦醒来都发现自己红了眼眶，千唤万唤，怎么就消失的那么干净，那么干净、干净的一点渣滓都没有。

   他跑去曾经两人一起去过的海滩，空荡荡的一望无垠，像他的眼睛一样。蔡徐坤茫然的站在海边，身体终于忍不住的颤动，他心痛的整个人折附着坠下，睁着眼睛试图忘穿海面。这么的无助，他愤怒的抓起沙子，疯狂的向海里扔，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可是沙子被风一吹，就散漫着落回沙滩，他的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喘不上气的呻吟，海风吹乱他的头发。

   蔡徐坤在考试前一天再次来到范丞丞的房前，虽然他不在这里——蔡徐坤还是想走一走，像猫一样在幽暗里睁大眼睛，像狗一样嗅嗅味道。

   ——丞，明天就要高考了，你会回来吗？你说过为了我们，未来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对吧？求求你，回来吧，我还在等你，你拜托我不要离开你，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我会等你，一直等，我答应过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做好和你一起面对的准备，曾经在哪里看过一句话：你的问题不止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事，也有可能发生在所有人身上，所有的河流都连在一起，你流进我，我流进你。我是这么想的，为了我珍重在意的人，为了救他，绝不是只拉住他的手就够了，我必须去扭转他身边的一切。请跟我联络、对不起，我才知晓，原来父亲已经给我在法国安排好了住所，我也于昨日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你回来吧，你回来，我就不走了。我不走了。请跟我联络……

   蔡徐坤站在范丞丞的家门前，望着紧锁的门，他突然多么希望自己长大后才遇见他。那天的事情，蔡徐坤回想过无数无数次，今后，他想，他也会回想无数无数次。如果不能帮助回忆中的他，那蔡徐坤想带着现在的他一起远远地逃走。

   夏日的炎热，让深夜也浮躁的很，根本没有一丝凉风，他果然又回想起昨年的夜，那一夜和范丞丞的缠绵，总是让他热泪盈眶。究竟为什么——蔡徐坤恍然明白，今后他再也不会遇到这么喜欢的人了。今后无论有什么样的邂逅，什么样的别离，无论他怎么长生，这种事，一生只有一次。他就是这么喜欢他。这种心情至今没有消减，没有增加，一如既往，不曾改变。所有的今后，所有的从前，都在这里面。这是他的初恋。

   痛心让他变得迟钝，蔡徐坤没有注意到在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并缓缓向他走来。

   “你在等他吗？”蔡徐坤闻声看见那个黑影，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往后退去，大脑混沌的处理了这句话的信息后，他猛地上前，抓住那个黑影，睁大双眼仿佛在询求他是否知道范丞丞的踪迹。

   江元一笑，眼尾一片褶子，目光说不上来的晦暗。这是个老男人，头发灰白，鼻头硕大，眉毛杂乱横生，看起来颇为沧桑，蔡徐坤看着他略显狰狞的面容，有些畏惧，可还是奔着寻找范丞丞，慌忙写下纸条询问。

   江元霎时卸下笑脸，脸部的骤然僵硬和垮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极其恐怖，蔡徐坤后背泛凉，他吞咽着口水，小心翼翼的等待着他的答复，夏夜晚风突然变得很冷。

   “范、丞、丞，他妈死了。他现在大概还在处理后事吧。”那个人一字一顿的说出他心心念念的人的名字，紧接着而来的是五雷轰顶般的四个字。说罢，这个老男人又僵硬的咧开嘴角，震惊之余的蔡徐坤看见他的笑容，心跳越来越快，他那黢黑的眼像是一个无底洞将要把蔡徐坤蚕食。

   “我带你去找他。”江元的声音像是个老烟鬼快要死了的碎石般的砸在蔡徐坤耳旁，让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的莫名恶心。“去不去。”说着，他粗大的布满老茧的手攥住了蔡徐坤的手腕，蔡徐坤猛地一缩肩膀，胡乱的摆着手挣脱，“你不信我？我是他妈的医生，那次，就是在这，是我接走的他妈，你不记得了，那天你不是在他家？”江元指着一个灯光稍微明亮的地方说到。

   蔡徐坤看着那里，突然想起范丞丞妈妈的脸，他快要哭出来了。任凭着江元把自己拉到一辆车上，他坐在车上静默着，盯着窗外，突然下雨了。他想起来自己没有给父亲打招呼就要出去，又想着父亲每次出差都要一两个月，自己应该可以在他回来之前找到范丞丞，他这么想着，层层叠叠的倦意包裹着他，他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失去意识，倒在车座上。

   望着后视镜的老男人，空出掌握方向盘的手，从烟盒里摸索出一根烟，点燃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前方。

   蔡徐坤寄来的信，被一双紫红紫红的双手打开，抖索一阵后，又被安静的放进信封内，黑色衣服的人转身走进阴凉的走廊。似乎向前进着。

   有一种东西浅浅的，悄悄的，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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