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阿坤

第三人称儿童视角

缘惜弄堂是长辈们口中的禁地。

隔壁的张姨每天在巷子里挑榆钱的时候总会扁着嘴笑“惜缘那位又搞什么幺蛾子了”，有人附和“前几天把头发梳在头顶，抹得锃亮，活像那个什么 汉奸走狗，霹雳狂倘的” 一阵嬉笑，“好好的男儿家，还爱把嗓子挤成女人似的，哼的那个调，比舞厅那些戏子还biao”

我常常想不明白女人的嘴为什么会那么神奇，她们会发出最悠扬的声音哄小孩儿入睡，也能用最尖锐的语言讲述不认识的人。我娘亲也是这样，她警告我“天天爱往外疯，哪天进了惜缘弄堂，让那疯子抓了，可有你好受得”  可我从不被吓到，因为我知道那弄堂里的不是恶魔，他是一个 大歌唱家。

那是一个雨天，我刚在外面和二狗子打完陀螺，豆大的雨点就砸在我身上，我忙着躲雨，却没发现躲在了惜缘弄堂里。这儿和外面不一样，哪都不一样，砖墙上粉抹得天空，有钉子排的狮子，不是张大口的狮子，嘴是闭着的。

“小孩，怎么跑这来了？”亲昵，温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转头，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了说书的嘴里的神仙，很白很黑，白的是肤色，黑的是玻璃球般的眼睛，我从没有见过的眼睛。“和我进来，叫我阿坤就行”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进了他家，他的手指细长 有茧，衣服是长袍的，不像唱戏 像洋人，显得他窄瘦神秘。

他不怎么讲话，等雨停的好长好长时间里，我捧着热茶，看他撑着脸 头发遮住一只眼睛，张合的嘴唇穿出没听过的声音，像音乐，像故事，他真的漂亮，比巷子里所有的女人都漂亮，可是他的肩很宽，好像 可以独挡这一面天。 “小丫头，你的眼睛都要长我身上了”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雨停了，我不敢耽搁，匆忙跑出了这方秘境，像是做了梦，

我经常偷偷跑去弄堂找他，除了因为想看他的脸 还想听他唱歌，他是一个奇怪的歌唱家 我觉得，比如，前几天我去的时候，他带着洋墨镜，穿一身黑，贵的要命的皮鞋在土地上踏土，洋琴敲敲打打 气势恢宏，像是浴火重生， 但是昨天我去的时候又变了，琴声呜咽，呢喃细语，好难过。

阿坤 阿坤 ，他不是疯子。“听说了没，那疯子要搞个什么歌唱会，在巷子里招人呢，谁去听他犯病啊哈哈”  他没有病  “就是，一天到晚搞什么音乐 舞蹈 ，又没人看，他妻子不就是跳舞给跳si了” 没有，才不是。

我看过他妻子的照片，不出众但耐看，照片摆在房子正位，照片框擦的很亮，阿坤经常唱着唱着就停在照片前，他不是和我讲话 “小浅，昨天把你留的那半支舞编完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的家乡开榆钱了，很多，可以做你最爱吃的炒榆钱。” 声音很低，很忧伤，“她是得病走的，她也爱唱歌。”他和我讲话，随后不讲了 像受伤的狮子，默默舔舐伤口。

阿坤的音乐会只有我一个听众。 他准备了八个曲子，每个曲子都不一样，有快的有慢的，有的热烈有的低沉，他还穿各种衣服，每一件都很好看，但是应该只有他穿着好看，最后一首歌唱完，他看着弄堂摆的整齐的五排板凳，没有意外的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我才看清他的左脸有一颗痣，衬得他妖艳耀眼。他走近我，拿出一朵蓝色的花，“谢谢你，小孩儿，回去吧”我受宠若惊，攥着花就跑了，却不想这是最后一面。

这是阿坤离开的第三个月，如果不是这朵蓝花，我的老师告诉我这是蓝玫瑰，我甚至觉得他是我的一场梦。 隔壁张姨又在巷口吵了“那巷子的疯子和他短命媳妇的定情信物好像是个什么花，蓝色的，洋玩意，不知道值几个钱哎” 

我捧着这支蓝玫瑰， 阿坤，祝你永远热烈歌唱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