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顾青裴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是谁在哭？
那样压抑的，痛苦的，低哑的哭声。
这声音很熟悉。
而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清晰。
就在自己旁边。
缥缈的意识回笼，顾青裴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白色，他转了转眼珠慢慢扫了一遍这个地方，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医院的病房。
而他身旁，原炀把头埋在他床边，正呜呜地哭着。
“原……炀。”顾青裴艰难地张开嘴，声音哑得厉害。
呜呜的哭声忽然停止，原炀快速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但这哪里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原炀？顾青裴只看到一个满嘴胡茬，一双眼哭成了桃子的人。
原炀黯淡的双眼在看到顾青裴之后瞬间亮了起来，他抓着顾青裴的手扭头朝外面大喊：“爸！妈！叫医生！青裴他醒了！”
顾青裴仍是有些恍惚，那种心痛到窒息的感觉还没有褪去，但他看着床边的原炀，又哭又笑的原炀，头发被抓得乱糟糟的，一点儿人样都没有。
顾青裴没有戴眼镜，但因为隔得近，所以他看到了，原炀的额头贴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块浅色的伤疤。
顾青裴吃力地伸出手去摸那处伤疤，他摸到了，有微微凸起，是真的伤疤，不是他眼花。
原炀目光痴痴地看着顾青裴，任由顾青裴摸自己，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滚，口中哽咽道：“媳妇儿……”
这委屈至极的语气，像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狗。
顾青裴眼睛一酸，又去擦原炀的眼泪。
原炀立刻抓着顾青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用顾青裴的手掌拍打自己的脸，带着哭腔不停念：“媳妇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打我骂我，你剁了我都行！我再也不跟你赌气，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顾青裴动了一下，这才慢慢找回身体的感觉，异常僵硬沉重，还十分冰冷，但手心里的泪水却是滚烫的，顾青裴双眼越发酸涩起来，不一会儿双眼也盈满了眼泪。
原炀见顾青裴眼角滑下泪水，慌得手足无措，连忙问：“媳妇儿你……你是不是哪里疼？”
顾青裴轻轻摇头，只看着原炀不说话。
他是心里疼，历了一场劫，需要缓一下。
顾青裴的父母听到原炀的喊声跑了进来，二老也是满脸憔悴，顾母一看到顾青裴，喊了一声“青裴啊”就忍不住掉眼泪，原立江和吴景兰也跟着进来了，但不好挤到床边，只站在顾青裴父母的身后探着头看。不一会儿，医生带着两个护士走进来，原炀连忙侧身腾出位置让医生给顾青裴做检查。
等全身上下十来项检查做完，顾青裴才从原炀口中得知，那天他出车祸以后，被送来医院抢救，身上小伤无数，大伤两处，一处是右腿，一处是头部。他从手术室出来后依然昏迷不醒，这一躺就是半个月，医生给出的诊断是脑部受到撞击，如果淤血散了都还不醒，那就很可能变成植物人。
而他出事那天，也就是和原炀吵架那天，原炀气呼呼从家里跑出去以后就打电话把彭放叫去喝酒，心烦意乱喝得上头，还跑去跟邻桌拼酒。邻桌那哥们儿的手机和原炀是同一款，那哥们儿醉得稀里糊涂，走的时候错拿了原炀的手机，更要命的是那哥们儿醉得爹妈都不认得了居然还敢开车，一头撞马路边的花坛上，把腿撞骨折了，送医院之后医生拿着那哥们儿兜里的手机找到备注为“媳妇儿”的号码打到了顾青裴那儿去。
顾青裴的腿还没完全恢复，只能坐轮椅，原炀一边推着顾青裴去做脑部CT一边跟顾青裴讲那天的事情，边说边悔过：“我要是知道会变成这样，打死我也不跟你赌气，不，我以后都不跟你赌气了！媳妇儿，你知道这半个月我怎么过的吗？我恨不得躺在那儿昏迷不醒的人是我……”
顾青裴一听，立刻皱眉打住他：“不要胡说。”
一想到那时候他看到原炀浑身是血躺在手术台上，顾青裴依然觉得窒息。
原炀停住脚步，绕到顾青裴面前，蹲下身来抓着顾青裴的手，一脸认真地看着顾青裴的眼睛，说：“媳妇儿，我说真的。这半个月我想通了，想透了，想明白了。以后我什么都顺着你，什么都依着你让着你，你不是要去见王晋吗？你去就是，你要见谁我都不拦着，只要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最后完事儿让我去接你回来就行。”
顾青裴惊讶地看着原炀，原炀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原炀居然真的会在王晋这件事上松口，这是顾青裴没想到的。
原来，这一场事故，不仅仅是他去黑暗中走了一遭。
原炀又何尝不是？
顾青裴伸出手去摸原炀的头，自从他醒来，原炀就一直这样，虽然刮过胡子以后他又变回了那个英气俊朗的原炀，但根本没有以前那种精气神儿，像一只受惊吓受委屈的小狗，耷拉着耳朵，亦步亦趋跟在主人身边，一刻都不敢离开。
顾青裴揉着原炀的头发，点头道：“嗯，好。”
别看原炀那么大的块头，这会儿还果真像只小狗，用头蹭了一下顾青裴的手。
顾青裴认真地看着原炀，说：“原炀，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答应我。”
原炀愣了一下，他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事需要顾青裴这样专门提出来。
“媳妇儿你说。”
顾青裴唇角溢出温柔的笑：“等我出院以后，我想要……给我们办个婚礼。”
顾青裴清清楚楚地看到原炀的脸先是僵住，紧接着双眼睁大，嘴角大大地咧开，整个人顿时变得神采奕奕，好像身后长出了一条大尾巴，在使劲儿摇。
原炀推着他走在医院通往检验科大楼的绿化道上，熹微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地，原炀已经迫不及待，一路上就开始跟顾青裴商量婚礼的细节，要去哪儿办，要请哪些人，要穿什么礼服……
顾青裴看原炀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他知道他自己应该也是。
“上次检查结果你那个淤血已经只剩一丁点儿了，这次结果出来希望能全散了。”去了检验科，原炀缴完费，一边拿出上次的化验单给顾青裴看一边说。
顾青裴想起昏迷时自己那一遭洗礼，忽然明白了过来。
那两个月的经历，无论说是一场梦，还是什么光怪陆离的平行世界，其实更像是他内心深处的症结，或者说是一个心魔。
并非是顾青裴爱得比原炀少，而是他在表达感情的时候不似原炀那么直白热烈。在和原炀在一起这两年里，他一直浸泡在原炀那种浓烈炽热的深情中，多多少少让他忘乎所以，变得有些恃爱而骄了。但顾青裴可不会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原炀也有一定责任。
那一场痛苦的经历顾青裴并不喜欢，但是他很清楚，正是经了那一番挣扎，让他真正明白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原炀放手。
他不能接受失去原炀，那太窒息了，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他知道原炀也是一样。
顾青裴看着手里的化验单点点头，笃定说道：“对，一定散了。”
因为心里的淤血，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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