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揽风雨（四）

洛阳一事，压了又压，仅仅归结于天干物燥这一说法，陆怀远不想掺和，自然不愿麻烦加身，规规矩矩的坐在他的知府位子上，看朝堂风雪。

方寒昇表面不显山露水，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有抱负野心的人，他当初派人守在赵家也不过是想查清楚原委，若能将事实真相上报朝堂，以陆怀远平一方安定的功绩，大抵能得天子青睐，会不会加官封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机会去京城。

这世道想要干干净净的掌握权利，简直是强人所难。

翻云覆雨独断专行，那都是京城规矩。

他们这些远在洛阳之人，碰不得。

陆怀远的想法总会和方寒昇相悖，说不动劝也无用，陆怀远心之所向便是安稳，细细想来还真是荒唐。

天子高高在上都无法安稳，他们如草芥，被风一吹飘零他乡，何来安稳。

陆怀远...早晚会死在他的青天白日下。

方寒昇也准备以死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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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无风，街道寂静，只有遥遥一轮圆月。

苏梦枕和沃夫子乘着月辉，踱步于无声中。

“这段时日，就拜托夫子帮忙照顾他们二人了。”傅宗书让他去西北杀刘安世，明日便要启程，实在无暇顾及王、白二人。

眼下六分半堂虎视眈眈，他得先去敲山震虎，先下手为强压了刑部一头再说。

沃夫子抬手捋须，笑道：“这哪能算照顾，顶多就是收留。”

“年轻人要是没点志气，只怕也入不了您老人家的眼。”沃夫子年轻时乃英勇坚毅之辈，自是喜欢有志气的少年人，苏梦枕把二人交给沃夫子看顾，也算投其所好。苏梦枕话锋一转，又问：“您可知道有桥集团？”

有桥集团在江湖上看似名声不响，四个字乍一听很是陌生。

但其在京城渗透多年，都清楚实力，非要分个高低来——是可以和金风细雨楼还有六分半堂比肩的势力。

若想要对有桥集团出手，没有把握不敢一试。

沃夫子了解一些：“有桥集团内部性质极其复杂，有官门人相互，有江湖人相持，这偌大的天下，流淌的黄金大部分都出自他们之手。”

有桥集团暗中勾结各省县商贾操纵天下油、米、盐、布、糖的交易，富可敌国，且又不吝于打点收买，并不致引权贵眼红染指。

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领头人神秘，无人知其是男是女，手底下的人也低调，看似只为了生存谋利，实则想要控制整个大宋的银钱流向。

沃夫子看向苏梦枕：“怎么？想动他们有了准备？”

“有桥集团这座桥，上通天子，下接朝臣，我相信他们就是隐藏在背后的敌人。您和我父亲是老朋友，他临终的遗愿是让我守好这个江湖，希望我这次西北之行能顺利的见到刘安世大人，找到些线索。”至少除掉一个将来危害天下的势力，于朝廷于江湖都有一定的好处。

看来他是铁了心的想为这烂出了秽物的江湖挣个清净，沃夫子笑笑：“江湖有你们这一代新人是幸事，但长锋易折，你要小心。”

“您知道我自小身体羸弱，原本就活不久。但至少能当个引路人，守护江湖的重担要交给更有希望的人。”他早就被身体里的几种毒素拖垮，估计没几年逍遥快活日子，趁着能打能动能思考，他想做更多的事儿。苏梦枕作揖：“夫子，保重。”

沃夫子轻轻的点了点头，在苏梦枕身上看见了当年苏遮幕的影子，欣慰极了，“保重。”

今夜苏梦枕来寻他，他本想让苏梦枕多多帮扶羲尧，又不知怎么开口，说来也突兀，等人一走，他慢悠悠的叹气：“要变天喽。”

确实变天了，大半夜的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没有要停的迹象。

王小石坐在窗前，看着连成串的雨，眼前晃过他从小生长的地方，“这雨里有股青草香，我想到了白须园。”

“可我想的是，这雨要下到明日早晨，我的画摊还出不出了。”白愁飞坐在床的一侧，两条长腿交叠，他一副懒散模样，额前的发丝略有凌乱。

王小石安慰他：“车到山前必有路，年轻人莫急莫急。”

再不急，两个人就该喝西北风了。

王小石拿出他好久没有吹的木笛，在雨声里，吹了一曲特别柔和的曲子。

乐声，安逸。

白愁飞不想要安逸。

可他现在别无选择。

他既没有功名，也没有大把的银钱，所剩的只有尊严和傲骨，这些不能当饭吃，他摒弃不掉，他只好拼出一条路来。

同路人难寻，他身边有一个，在金风细雨楼...有两个。

羲尧和温柔。

羲尧...羲尧会陪他一起么？

白愁飞从未如此踌躇过，一边想着羲尧的音容笑貌，一边想着她愿还是不愿，到最后他放弃了他的固执——总有各自的路，若是不愿，便不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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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就是一座囚笼，有心的无心的、崇尚权利的蔑视权利的、亦或者是想博取功名出人头地的，都被困在了这里。

金风细雨楼坐落其中，亦是斗兽。

六分半堂比斗兽还凶，伤人伤己得不偿失。

羲尧坐在凉亭里，看着桌子上摆着的棋局，心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有那么一瞬间，飘到了白愁飞身上。

只因为她手里的棋子是白色的。

乃见前些日子问了有关洛阳的事儿，羲尧只告诉他两个字：“蔡京。”

和蔡京有关，她不想多说。

一晃，他们在金风细雨楼待了有小半个月了。

时穷咋咋呼呼的跑过来：“主子，我看到温大小姐从小轩阁出去了，估计是想偷溜。”前几天温柔想假借她父亲洛阳王书信的名义出去，没想到被杨无邪识破，临摹了温柔的字迹，狠狠地给了温柔一击，任凭温柔怎么撒泼耍赖都没用。

温柔见不到他们不会心安。

她还来找过羲尧，一直想让羲尧带她去找白愁飞和王小石，偏生杨无邪心眼子多，连临言坊周围都安排了人，羲尧无意硬闯，帮不了她。

这次温柔直接偷溜，实乃无奈之举。

“一个药材铺被烧，一个画卖不出去，温柔自然担心他们二人的情况。”羲尧把白子扔回棋笥，右手轻飘飘的托着下巴，“雷损让鲁箭三去找他们麻烦，还真是新仇旧恨一并报了。”

这个鲁箭三好大喜功，遇上白愁飞硬碰硬不知会被白愁飞用飞刀杀死几回；遇上王小石便是揍他几拳，堪堪留他一命。

换做是她...应该会将人扔进刑部，多折腾折腾，让他体会一下刑部的惨无人道。

有句话说得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这以后，怕是得热闹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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