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点江山

战国时期，列国疆域犬牙交错。但多以高山险阻、大江大河作为两国疆域的分界线。魏赵两国在河北之地的分界线，便是发源于太行山脉，向东汇入西南东北走向的禹贡黄河的漳水。

漳水北岸往北走30里，便是赵国首都邯郸。南岸往南走十里，便是魏国在河北之地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邺城。

魏文侯时期，为了抵御赵国，便派名臣西门豹来治理这座破旧贫瘠边疆城市。西门豹到达邺城后开启大刀阔斧的改革，打击地方势力，惩处巫婆神汉，兴修水利，开掘河道，劝课农工，招商引资。仅用十年，便把水患频发的邺城治理成仅次于首都安邑的繁华重镇。

为了防御赵方的进攻，西门豹又在南岸沿着原先修筑的河堤进行加固改造，建造了军民两用的河堤长城。

姬职一行人来到邺城后，便被魏国邺城守将公孙喜安排人分批送过漳水。趁大军分批渡河的间歇，一路风尘仆仆的还乡团众人也偷得浮生半日闲。

当姬职与无盐女在河边谈情说爱之际。早已打成一片的田单乐毅晋鄙三人正站在河堤长城上，俯瞰远处的邺城。

晋鄙远瞰这座魏国重镇，豪迈之气油然而生，骄傲的拍着胸脯说道：“壮哉，邺地形胜。有这座雄城在，赵国休想崛起。魏国北境无忧矣！”

晋鄙这话没有毛病，一座如此雄伟的军事重镇，距离赵国首都邯郸咫尺之遥。就好比心口处插着一柄尖刀。魏国军队可以随时朝发夕至，兵临城下。当年庞涓能如此轻易占领邯郸，便有赖于这座雄城相助。若非孙膑出手偷袭大梁围魏救赵，现在天下已经没有赵国了。

百余年来，赵国北方受制于中山，南方受困于邺城。左支右绌仅能自保。以至于这个在三家分晋时握有一手好牌的国家，打成了今天这么一副烂局。

乐毅却目光深邃望向北岸的赵国说道：“不然，强弱之势，本无定数，山河虽壮，然在德不在险。有朝一日，赵国若是吞并中山便能首尾相连国力大涨。到时便难说是邺城威胁邯郸，还是邯郸威胁邺城了。”

巍巍太行山，南北八百里。把山西高原和河北平原切割成了两块隔绝的地缘板块。幸好自古以来，先民不畏艰险，探索出了八条连接两大地理单元的山间通道，史称太行八陉。

太行八陉，韩燕中山各有其二。赵魏两国各有其一。

然而，三家分晋时，韩国不但分到最南端的轵关陉和太行陉，还分得了太行山上的天下之脊，上党高地。偏偏魏国所在的白陉并不能贯通太行山，只能连接到韩国的上党郡。导致魏国的农耕之地被韩国切成了互不相连的两块。

为了改变这种地缘格局。魏文侯时期，曾经越过赵国，攻灭与其并不相邻的中山国。便是盯上了中山国手上的井陉跟飞狐陉以此连接其在山西高原上的河东地。等中山国被灭掉后，再从中山故地与邺城南北夹击干掉赵国在河北平原的势力。魏国这条被斩断的大龙便彻底盘活了。奈何子孙昏庸无能，中山国得而复失，伟大的战略胎死腹中。

不过魏国好歹还能通过与韩国搞好关系，借助韩国手上的轵关陉把河东河北两块地连接在一起。但是赵国就不能了，他手上那条滏口陉是条羊肠小道。根本无法进行大规模的人员、物资转运。

只能勉强维持河北与山西之间的信息往来。韩魏燕手上的太行八陉又无法连接他的两片国土。唯二符合条件的只有中山国手上那两条。

两块互不相邻的土地长期无法进行整合。导致赵国空有大国潜力，却因任督二脉被阻，无法转化成综合国力。赵国想要崛起，别无他法，只有效仿当年魏文侯。抢夺中山国手上的井陉与飞狐陉才能把大龙盘活。可怜的中山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直被三晋视为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田单说道：“此次赵王扶持公子回国继位便有此意，若立一个亲赵的燕国，赵国在太行以西的军队便可通过燕国的军都陉出现在中山国北方。中山王当真是糊涂呀。燕国内乱，天赐良机他居然不去抢夺军都陉跟蒲阴陉，却只顾那肥沃的易南之地。”

乐毅对此是深以为然。当今中山王姬厝就是个目光短浅之辈，这些年来中山屡胜赵国让他忘乎所以，根本没把赵国的威胁放在眼里，硬生生错失了这个永远封锁赵国的千载良机。

晋鄙幸灾乐祸地说道：“若赵国真灭了中山，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你们齐国。赵国的三块国土，太行以西的晋阳产粮不高，北方代郡更是游牧之地，不宜耕种。唯有这河北之地，水土肥沃，可以富国。否则，赵国也不会在此困守百年都不愿放手。其若崛起必要自肥。

托西门公的福，我魏国河北精华尽在邺城，国门即腹心，赵国想要攻克，那是千难万难。邺城不失，则我魏国河北之地东依大河，西靠太行，北阻漳水，固若金汤。

燕国又是苦寒之地，这位燕公子更不是易与之辈。赵王只要没犯糊涂，就不会对燕国动手。

唯有你齐国的河济之地，沃土千里，又无险可守。实在是富国之膏。

田单闻言，眉头紧皱。晋鄙的话戳到了他的痛点。齐国上下正是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才一直跟中山国勾勾搭搭。现在燕赵两国即将有雄主崛起。中山国很难在他们的夹击下存活下来呀。

河济之地与淮北之地，如同齐国腾空高飞的两只翅膀。一旦失去虽不会致命，却会彻底断绝齐国崛起称霸的根基。眼见局势的发展对齐国愈加不利。田单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只好自我安慰的说道：“大齐不会坐视中山国被灭的。”

可身为中山人的乐毅却并不乐观：“齐国是天下大国，南边要抵御楚国，西边要盯着秦国，北方要防备燕国，旁边还要觊觎宋国。安能全力顾及中山国？

但燕赵两国偏居北方，可以置天下于不顾日以继夜地图谋中山，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呀？”

田单想起了姬职，眼中又泛起了几分神采：“公子大概不会希望他身边崛起一个强大的赵国吧？”

晋鄙说道：“但公子也不会希望齐国跟中山国时刻威胁他的腹心之地。”

乐毅也附和道：“公子这次联合韩、魏、宋，防备齐国之意，已是昭然若揭。如今在太行以东，燕山以南，渤海以西，济水以北这块群雄逐鹿的土地上。齐国联合中山一家独大，这是公子绝不愿意看到的。赵国若是崛起，便会跟齐国两虎相争。这是公子所乐见其成的。故而他一定会帮助赵王剪除齐国的羽翼中山国。”

田单又说道：“可齐赵两国无论如何相争，他们都不会允许卧榻之侧有个燕国变法崛起呀，公子这么做，终究无法解除燕国的困局，两虎相斗终会有分出胜负的一天，正如乐君所说齐国无法全意经营此地，可赵国能啊！若胜出的是赵国，燕国还能存国吗？”

乐毅晋鄙两人闻言也沉默了。他们这几天也设想过很多次，可燕国实在不具备关起门来猥琐发育的条件。燕国南方的土地，除了一条浮沱河，基本无险可守。一旦齐赵两国来攻，燕国是决计挡不住的。他们实在想不通姬职要如何才能翻盘。

跟他关系最为亲近的田单一路上多次旁敲侧击。

可姬职每次都装疯卖傻，顾左右而言他。让这三人心痒难耐。这事实在怪不得姬职，他心中虽有模糊的蓝图，但很多事情还得等到无盐氏的商队把消息带回来后他才能决定。事关重大，他连无盐女都没明说，更别说是这三个草台班子，田单是齐人，晋鄙是魏将，乐毅又若即若离，说起来没有一个是可以托付大事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