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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还是让青樱进了慈宁宫，只是并不在白日召见她，只让她晚膳后再去。冬日夜长，青樱到慈宁宫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青樱入殿时，太后正坐在软塌上靠着一个西番莲软枕上看书，她背脊挺直，头微微后仰，握着一卷书，听到动静，抬眸凝神端详了青樱良久。

青樱福身向太后行过一礼，方才跪下道：“深夜来见太后，实在惊扰了太后静养，是臣妾的罪过。”

太后的神色在烛火的映照下让人有些看不真切，她随意翻着书页，缓缓道：“来了总有事，说吧。”

青樱俯身磕了个头，仰起脸看着太后，“太后准许臣妾提前出潜邸，不用守孝三年，臣妾感激不尽，特来谢恩。”

太后不动声色，只轻轻地“哦”了一声，停了翻书的手，抬眸看了她一眼，这才道：“让你去守孝的也是哀家，你倒是不怨？”

青樱深吸一口气，直挺挺地跪着，“太后那是在顾全臣妾的名声，臣妾至亲过世，臣妾若没有任何表示，欢天喜地的搬进六宫，定会让人说臣妾不孝。太后处处为臣妾着想，臣妾若是再怨，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太后并不为她言语中的恭维所动，淡淡道：“从前到不见你对哀家这般恭顺，你骤然如此，到让哀家觉得莫名。”

太后声音虽轻，语中的不满之意却深沉可闻。青樱不自觉地耸了耸身子，“从前是臣妾年纪小、不懂事。无论今时，还是往后，太后都是后宫之主，臣妾自当恭敬、孝顺以待。”

“后宫之主？”太后轻轻一嗤，撂下手中的书，语带深意道：“哀家老了，皇帝又有皇后，皇后不才该是后宫之主吗？”

青樱却没明白太后的暗示，只一味恭顺奉承道：“您是皇上的额娘，后宫里毋庸置疑的长辈。”

太后见她如此说，微微摇头，眯着的双眸中是让人看不懂的深意。她转头，目光在荧荧烛火处凝视良久，直到双眸被烛光晃得刺目，这才带着一抹闪烁的笑意看向青樱。

“虽然你是先帝钦赐给皇帝的侧福晋，身份贵重，潜邸之时亦是侧福晋中第一。比生了三阿哥的陈氏、后来才从格格晋为侧福晋的高氏都要尊荣。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青樱觉得太后是在幸灾乐祸，是把对姑母还未发泄完的怨怼转移到她身上，但为了往后能安稳度日，她不得不忍，不能再让太后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她低低地垂下头，神色谦卑，“臣妾自知为乌拉那拉氏族人，姑母曾妄议朝政、意图动摇国本，被先帝厌弃。臣妾身为姑母至亲，能不被皇上追责，尚能在皇上身边忝居烹茶添水之位，已是上苍对臣妾的厚爱了。”

青樱自认已经卑微至极，却还是拿不准太后会不会因此心软。

太后扬一扬脸，不置可否，片刻后方低声说：“福珈，你扶青樱起来说话。”

青樱这才稍稍安心，“多谢太后垂怜。”福珈上前搀扶，青樱不敢托大，自己使力站了起来。她跪了许久，腿有些受不住，却强忍着装作无事的样子，坐到一旁的圆凳上。

太后道：“教你受委屈了。可是有些委屈，你既来了这里，就不得不受。以后这样的委屈，即便哀家不给你受，你也少不了的。”

青樱不明太后为何又如此言说，她心中一凛，暗道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低首含胸，诚恳道：“太后肯教导臣妾，臣妾怎会委屈。”

她想了想，干脆在太后又说出什么让人捉摸不定的话前，将自己的来意道明：“臣妾还有一事求告太后，青樱之名，乃臣妾幼年之时所取。臣妾觉得……这个名字太不合时宜。”

太后微眯了眼睛，“不合时宜？”

青樱有些窘迫，“是。樱花多粉色，臣妾却是青樱，所以不合时宜。”青樱仔细窥着太后神色，鼓足勇气，“何况……臣妾是乌拉那拉氏的女儿，更是爱新觉罗的儿媳，恳请太后亲赐一名，许臣妾割断旧过，祈取新福。”8

太后凝神片刻，“你这样想？”

青樱恳切望着太后，“若太后肯赐福……”

太后托腮片刻，沉吟道：“你最盼望什么？”

青樱一愣，不觉脱口道：“情深意重，两心相许。”

太后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轻声道：“如懿，好不好？”1

“如意？”青樱细细念来，“可是事事如意的意思？”

太后见青樱这样想，便笑了，“哀家选的是懿德的懿，意为美好安静。《后汉书》说‘林虑懿德，非礼不处’。这世间，一动不如一静，也只有静，才会好。”

青樱谢恩，“多谢太后。”她微微沉吟，“只是臣妾不明白，懿便很好，为何是如懿？”

太后的眉间轻皱，带了几分感慨的意味，“你还年轻，所以不懂这世间完满的美好太难得，所以如懿便很不错。”1

青樱也不知自己对太后的话理解的对不对，只得道：“太后的意思是完满难求，有时候退而求其次便是满足。”她深深叩首，“太后的教诲，臣妾谨记于心。”

太后并没有回应她什么，反而看着窗台下供着的一个银错铜錾熏炉，出神不语。青樱也不敢打扰，只得一同盯着那熏炉，等太后回过神来。

良久，太后的声音缓缓传来，“你明白就好，回去吧。”

青樱起身，正要行礼退下，却听太后再次开口：“对了，哀家极喜欢璟妤那个孩子，你时常将她带来给哀家看看。这慈宁宫尊贵华丽，就是有些太空旷了，哀家的恒媞不能时时入宫，璟妤和她年岁相差不大，哀家也算是……”5

太后最后半句话说得极轻，青樱没听清，但有前面那些话，就已经够让她高兴了。

太后肯怜爱璟妤，对璟妤日后的前程定有助益，如此，她也能安心一些了。想来有璟妤从中周旋，她与太后之间，也能缓和不少。

“太后喜欢璟妤，是她的福气。臣妾会常带她来慈宁宫尽孝，只要太后不嫌她烦就好。”1

“怎会，哀家疼她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