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薛定非找了个随意又舒服的姿势躺坐着,一边喝酒,一边赏月,一边等。
他还指望着回屋睡觉。
结果,看着那房子陡然一黑,哪怕早有预感,他也瞬间瞪大了眼,坐直身。
剑书也是怔愣了一下。
薛定非“他——”
这就睡了?
那他怎么办?
以天为盖地为席?
震惊腹诽过后,慢慢平静了下来,总说不出哪里酸酸涩涩的。
谢危嘛。
他们俩同样是从小跟在平南王身边,时时刻刻要看人家脸色,稍有差池,就是往死里打,总是被各种看不起的那一个,活得像条狗一样。
在平南王面前如此,在姑娘面前也如此,他就是哪儿哪儿都不如谢危。
算了算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
接受了事实,说服了自己,看开一切,可再抬头看向月亮,依然多了分沉重与惆怅。
…
树影斑驳,月色清冷,张遮和姜雪宁坐在院子里,直至杯中茶都已冷去,静默无言。
张遮“事情,就是如此。”
张遮垂眸,将入狱之后的事情,告知给了姜雪宁。
得知事情真相,姜雪宁表面平静,内心却是错综复杂,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雪宁“你…”
姜雪宁欲言又止,愤愤不平的话到了嘴边,但看见张遮内疚自责的样子,转念平定心绪,忍下脾气道:
姜雪宁“说不怪你,是因为那信是燕临逼你写的。”
姜雪宁“你写下这封信,也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是为了燕兰好。”
姜雪宁“说怪你,是因为明明已经知道燕兰病了,还写了这样一封信给她。”
姜雪宁“诀别的话有很多,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拿这些去说。”
姜雪宁“她失去过一次家人,家人对她而言有多重要,你难道不知道吗?她为了保住你们一家,答应沈琅入宫,你怎么能拿无孝翁,无相夫,无教子来说她?”
姜雪宁“我知道,你是想让她以为是你负了她,想让她恨你,放下一切,好好活着,可是她会吗?”
姜雪宁“张遮,她不会恨旁人,只会恨自己。”
姜雪宁越说越气,憋着的一肚子话全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疾言厉色地质问着。
果然,忍不了一点。
姜雪宁“是,你是为了她好,可是你怎么就不想想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姜雪宁“你对燕兰用情至深,燕兰对你的情意就少吗?”
姜雪宁“沈玠跟燕兰年纪相仿,青梅竹马,论家世,他比你好上千倍万倍,论性情,他为人温和,无论燕兰要什么,他都答应。”
姜雪宁“上一世,我想当皇后,我求燕兰帮我,沈玠不爱我,但燕兰让他娶我,他娶了,要正妃,他也给了,自己的终身幸福,说放下都可以放下。”
姜雪宁“我与他夫妻那么多年,他从未碰过我,他对燕兰的感情,也不比你少,除了将燕兰留在宫里这件事,什么都依着她。”
姜雪宁“会在燕兰的宫里,亲自种下一片她最喜欢兰花,只为了哄她开心。”
姜雪宁“会把尤芳吟接到宫里,只为了有一个人可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姜雪宁“如果燕兰真能放下对你的情意,又何须你这一封信,又怎么会再宫里郁郁寡欢,忧思成疾?”
姜雪宁“你和孩子,是她在宫里坚持下去唯一的支撑,你这封信,跟在她心上捅刀有什么分别?”
燕兰什么性格,连她都明白的道理,他怎么就不懂呢?
姜雪宁紧紧地皱起眉头。
上一世,燕兰的不幸,她脱不了干系,她对不起她。
重来一世,一直想着撮合燕兰和张遮,让他们弥补遗憾,幸福恩爱地在一起。
但当她知道当初的真相,突然释然了,张遮也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叫什么?爱得太深,脑子里全是水。
什么恩爱,什么幸福。
跟男人在一起就是不幸。
张遮心里像是拧成了一股麻绳,一丝不得喘息,吞声忍泪。
姜雪宁泄了泄气,敛眸低眉。
姜雪宁“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
姜雪宁“我也是个小人,为了自己的私心,利用过很多人。”
姜雪宁“上一世,是因为沈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为了皇后之位,我也去求燕兰留在宫里。”
姜雪宁“但那时,我又不单是为了皇后的位子。”
姜雪宁“我还觉得你配不上她,压根看不上你。”
姜雪宁“我还想,如果当初她嫁给沈玠,也不用吃那么多苦,沈玠是王爷,是皇帝,比你这个七品小官强多了。”
姜雪宁“我们都一样。”
姜雪宁“自以为那是对她更好的选择,便自作主张,理直气壮地去做了,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意愿。”
姜雪宁“燕兰的死…”
姜雪宁“我们,都是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