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番外

那天春分。

　　从早上起就开始下起了小雨，春天的雨总是绵密的，仿佛在织一张网要将人捕了进去。

　　我按照往常时间走进院子里，廊檐下三三两两站着几个毛头小子在练功。

　　歪七扭八，丑得不忍直视。

　　我走过去踢了张小飞一脚，果不其然，细杆儿似的腿一下子就弯了下去。

　　张小飞被我踢得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我，分明透出了几分狡黠。

　　“看什么看，还不好好练功！别碰瓷儿，我没用劲。再不好好练，我就真踹了啊！”

　　张小飞听这话，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做了个极标准的姿势，义正言辞的说道：“是，二爷！”

　　我看着他这机灵劲儿，不由得失笑，扫了一眼其他人，清了清嗓子说道：“别向他学，好好练功，练不好晚饭没得吃。”

　　其他人啊了一声，在我眼风扫过去时及时止住了，将姿势做的一个比一个标准。

　　轻轻哼了一声，我收起了油纸伞，抖落上面的水珠，将它靠在门檐上，走进了里屋。

　　班主正与人说着话，远远瞧见了我，便挥手将那人打发了，脸上堆着笑走过来说：“二爷，今儿可能要您登台了。”

　　我拢了拢袖子，眉尖微挑，“我不是说这两天不唱吗？”

　　班主脸上顿时升起了为难之色，“这…这…那位主儿说今天来梨园，点名说要听您唱。”

　　我沉默不语，但想来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背在身后的手指反复捻了捻，脑子里却在想“那位主儿”的事。

　　这事说来倒是个传奇，两年前，长沙城内突然来了个人，本来这动荡的年代，城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那人还没来的时候，城里的警司长带着一队人蹲守在城门口，眼巴巴的等着。

　　大家都说长沙城内要来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不然警司长也不会如此严阵以待，就差十里相迎了。

　　这消息对我来说倒是无伤大雅，警卫司里换了司长还是长沙换了人统领，对我来说，还不如清晨包子铺又涨了价让我更操心些。

　　后来听说，警司长迎的是个女人，一见面，警司长笑得脸都快开花了，当然，这是我听别人说的。大概就是，那个女人地位很高，城里但凡有点权势的都去拜见了。

　　别听别人叫我一声二爷，说到底，我也就是个唱戏的，且手脚功夫好了点，在倒斗这一行里还算有点名气。但在整个长沙城里，那就不太够看了，用得着我的时候叫我一声爷，用不着的时候就是那戏子。

　　唱戏嘛，三教九流之业，从古至今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戏子当然也是下流的。

　　说回正题，警司长将那女人迎回来安顿在城中地段最好最繁华的地方，结果听人说，那女人不住，说嫌吵。我想了想，就笑了，若是有人给我那样的一栋大宅子给我住，我想我也是不住的，我也嫌吵。

　　那样的宅子大又空，一大早的沿街吆喝就能扰人清梦，在宅子里回荡个几次，那觉也是不能睡了。

　　最后挑了个地段不错又清幽的地方，房子设计的还清雅别致，特别里面的园林布景，我很喜欢。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去那看过，为什么不住那，因为没钱。

　　我咧咧嘴，喝下一口清茶，一颗心别提有多酸了。

　　当天晚上，就有人来我府上说请我去唱几出戏，我一想到那宅子终不属于我，那我还赚钱买它干嘛！

　　不去！我很干脆的将大门关上，任人怎么敲都不开门，自己从后院翻墙出去喝茶。

　　你知道的嘛，唱戏的不能喝酒，那就只能喝喝茶。

　　那些人接下来几天去戏班子里找我，也去府上找我，都找不到我人，也亏得我聪明机智，早早告诉了班主，若是有人找我便说我去出活了。

　　他们来闹了几次，最终因找不到我而疾疾无终，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那个女人说话了，她说不必为她大动干戈，初来乍到得罪人就不好了。

　　瞧瞧这话说的，这还叫不得罪人，我那戏班子都快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了。

　　不过，也是有她这番话，后面再没有人来找过我烦我清梦了。

　　后面有关她的事就很少听说了，她一直深居简出，城里那些大人物总会开些晚会或者酒会什么的，从没看见她参加过一次。

　　我去过的几次也是没见到她，不过，倒是有一次酒会她去了，那是下一任督军接任的酒会。那个酒会全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压根没有进去的机会。

　　那个酒会结束后，她在督军府待到半夜才回府，有人说，她是督军养的小老婆（这么说的人没过几天就被送到监狱里去了），也有人说，她在威胁新的督军让她做皇帝，云云，大多都是些不着调的胡说八道。我是一点儿也不信的。

　　我倒是觉得，她是在跟督军谈条件，什么条件不知道，谈没谈拢应该是谈拢的，因为第二天没有军队去抄她的家。

　　我盼望的宅子又一次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