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沈如秋颇为伤感的话，盯着她的眼睛，清澈如水，没有一丝波澜，应是不会在说谎，不过眼底的伤心倒是无法掩饰的。
李涵慧却是直接发问：
“那如你所说，这次来我们李家说亲事，是姑母逼你来的，你的本意是不想嫁的对吗？”
“慧表姐，您只说对了一点；表嫂，您呢？”
我淡淡的看着她较好的面容，仪态娴静，温柔可人，浅浅一笑：
“秋儿今年芳龄几何？”
“十五。”
“十五岁？还没有许过亲事？”
沈如秋眼中惆怅，微微垂眸，轻声道：
“自是说过亲事得。”
“明白了，姑母逼你是真，想嫁也是真。”
李涵慧一脸懵听着我二人交谈，有些不明所以，小声问道：
“长嫂，您是何意啊？”
“慧儿，我是何意不重要，还是听听秋儿是如何说吧。”
沈如秋轻轻叹气，悠悠道：
“正如表嫂所言，秋儿是想嫁得；我爹是祖父的外室所出，他十八岁才被祖父接回家中，当时已有母亲与我；自来到家中便被诸多嫌弃，我更是被家中堂姐妹当做粗使丫头一般，好在爹有本事，渐渐在家中有了一席地位；大伯娘对我娘和我也逐渐有了好脸色；长大后我才知，爹辛苦的生意赚的银子都进了大伯的荷包里。”
说话间，沈如秋眼圈有些微红，稍稍调整了一下心绪，继续道：
“表嫂，秋儿十二岁就定过亲了，京城下辖的县令之庶子，一年后那县令升官进了京城，这门亲事就被家中的二姐姐抢走了；去年又定了一门亲事，是京中一酒楼的老板的嫡次子，又被四姐姐抢了；娘本想着若是再说亲事一定找个小门小户男儿嫁了，结果被府尹看上了，要纳我为妾，大伯与大伯娘自是高兴的，我娘以死相逼，不同意我为妾室，便做罢了；这才有了大伯娘与大伯商量将我带来李家。”
李涵慧听得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着，半响才反应过来，咽了咽口水，惊叹道：
“你，你这是什么命啊，总被人抢啊，还与人为妾？能为府尹可是四品，怕是年岁比你爹都要大吧。”
“慧表姐，那人今年都已四十有三了，要不然我娘为何要以死相逼。”
我却不似李涵慧关心的那些凄惨经历，而是心中一喜，沈如秋应是旺夫命……
这边我正犹自想着，那边李涵慧好似有些不乐意的发问：
“不对啊，我长嫂说你是想嫁进我们李家的，你也和表妹想得那般我们是小门小户，乡下地方？才想着嫁给我二哥？那可是不成的，你要存了这个心思，定是不行的，我爹和三叔已是不允。”
沈如秋忙摆手，焦急道：
“不是，没有，秋儿不是同六姐姐那般想得，秋儿跟在六姐姐身边，这大半年一直听着煦表哥如何待表嫂的，以往煦表哥来家中看望大伯娘时，秋儿有见过煦表哥，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淡漠然得很，却能如此爱护表嫂，着实让秋儿心生羡慕的；今日又看到了两个乖巧的孩子，再看刚刚族中、家中的各位长辈都如此维护表嫂，这样的李家定是不会如沈家一般内宅不安的。”
我眸光微沉，语气平淡道：
“秋儿，你刚已明了，你是嫁不进李家的，若是如此你又当如何？”
沈如秋垂下头，声音怯懦：
“秋儿已知，是痴心枉想了，只是表嫂发问便说说罢了。”
“呵呵，你就只是说说？”
沈如秋马上抬头，眸中已有泪光，忽得起身，深福下身，声音轻颤道：
“表嫂，若能留下秋儿，哪怕是在家中做些杂事也好，秋儿不想再回沈家了。”
“留下你？难不起想日久生情？你想离开沈家，你的父母又当如何？他们还是在沈家，你还是会被沈家掣肘，你有想过吗？你要我如何留你？”
“不对的，表嫂，我都与爹娘商议过了，若是我能离开，他们也会想法子离开沈家的，不会有拖累的，表嫂您信我。”
“你起来吧，别这般好似我们在欺负你，若是我留下你却不与李家二少爷说亲，而是说亲与别人，你会同意吗？”
沈如秋刚站直身，闻言微惊，马上又会意，忙点头道：
“全凭表嫂做主。”
李涵慧忙伸手扯了一下我的衣袖，问道：
“长嫂，您要如何留下她？爹和三叔不会应允的，就是，就是二哥也不会同意的。”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淡淡一笑，转眸看着沈如秋那眼神中也带着询问与焦急，淡道：
“去吧，我和慧儿晚些再回去。”
沈如秋微微颔首，福身一礼便离去。
抬眼见李东煦与沈如秋擦肩而过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沈如秋微微福身，便离去；而李东煦朝着我们走过来，阳光下俊美的面庞，分明的五官居，一双剑眉下，乌黑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唇见到我时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
“姗儿，坐很久了，不冷吗？李诚已回，回去吧。”
说话间，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我的纤细的小手，我柔柔一笑，应了声‘好’；微凉的小手被温热的大手包裹着，李东煦瞬间眉心收紧，语气带着宠溺轻声责怪道：
“姗儿，手都这么冷了，刚出了月子就不爱护身子了，别看是早春时节，这外面还是不能久呆。”
“好了，好了，煦哥，我知晓了，快回去吧；慧儿，我们回去吧。”
李涵慧眼瞧着我二人的互动，面带笑容，当听到我唤她回去时，微微皱眉，怯生生的道：
“长嫂，慧儿还是不回正厅去了，我怕一会姑母要我与她同行回去。”
李东煦瞪了她一眼，我温柔含笑，伸出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轻声道：
“莫怕，有长嫂呢，我定会护着你，刚刚都说好了，在家中住上几日再回去即可，到时候让你二哥送你回家，放心吧。”
李涵慧立马就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轻快的应声。
三人相互牵着手往正厅而去，李东煦没好气的说道：
“就知道窝里横，在家时那些蛮横的劲头都哪去了，看看你刚才的样子，没出息得很。”
“哥，那可是姑母，您还不知道她有多厉害啊，我也就和你耍耍性子，在长辈面前，我可就是小兔子了。”
“不许诋毁兔子。”
“哥，我，我还不如兔子了？”
“不如，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我‘噗嗤’笑出声来，李东煦垂眸温柔的看着我，我忙收敛了笑容，问道：
“快别说慧儿了，你刚刚听到多少？”
“没多少，不过只姗儿所想，我为支持。”
“谢谢煦哥。”
说话间来到了正厅前，三人松开了手，进入正厅。
李世国见我进来给长辈们福礼，便问道：
“姗儿去了这么久，孙儿们可还好？”
“爹，都好，您莫要担心。”
我坐了下来便出声唤道：
“李妈妈，去知会小雪一声，把西侧收拾出来，小姐要在家中住几日。”
李妈妈应声，福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李莹姝微一侧目，轻瞥了一眼李涵慧；李涵慧却是不看她，只望着我的方向浅笑。
我正与李世国说话：
“爹，慧儿今日刚刚归家，儿媳便做主留她多住几日，等着回家时让南贵相送，也好给亲家夫人一个交待；慧儿许久没回娘家了，儿媳又是初见小姑，相谈甚欢，不舍她匆匆离开的。”
“姗儿，这些事不用与我说，你做主便好。”
“谢谢爹，那就让慧儿回自己院子歇着吧，这一路也是辛苦得很呢。”
李世国颔首，便看向李涵慧，淡淡道：
“你嫂子让你留下，那你就在家多住几日，等回家时让你二哥送你，眼下回自己院子去吧，大人在说话，小孩子也不宜听得。”
李涵慧马上起身，甜甜一笑，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欢快：
“是爹，那长嫂，慧儿先回去了。”
语毕，面上含笑的给屋中各位长辈福身一礼便先行出去了。
我在金平耳边低语：
“你去与李妈妈说一声，小姐在家中，她就在小姐身边伺候着，小姐归家没带人回来，我这院里有你和春姝即可。”
金平点头跟着退了出去。
李玉娴眉眼带笑的看着我说完话，便赞道：
“就说咱们姗儿是个好的，事事想得周全，怕是家中生人冲撞了慧儿，让李妈妈去伺候着，真是个心思通透的。”
“姑奶奶，您打趣姗儿了，我只道李妈妈是从小就伺候慧儿的，想必也是思念得很，正好慧儿回来让她们娘俩也能说些体己话。”
“得了，又坐了这么久，姗儿也是刚出月子，不能太过劳累；世国，族中之事处理好，我们这些老的也该回去了，等得了空我再来看我那两个乖乖的曾孙儿。”
李世国看着手中李莹姝的宗牒，微微叹了口气，亲自起身走到李莹姝面前，将宗牒放在李莹姝早已颤抖的手中，叹气道：
“唉……小妹啊，你二哥自当了这族长，还是第一次清人出族，不成想却是我的亲生妹子，你真真是作到头了。”
李莹姝垂下梨花带雨的脸，盯着宗牒半晌，泪珠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宗牒上，嗫嚅道：
“二哥，您竟如此心狠。”
“我心狠？我若真的狠心，早在煦儿去京城时就给你还回去了，你这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李世国本就伤感的情绪，因着李莹姝语带责怪之意，便生出了怒意，直接甩袖走回来了主位上。
李玉娴见状，轻斥一声：
“事以至此竟还不知自省，怨起亲人心狠了，真真是无药可救。”
转头对着长者们淡道：
“咱们今日也算做个见证了，自此刻起，李莹姝便与李氏宗族再无瓜葛，至此，咱们也回吧，余下之事，便是李家的家事了，咱们不便再插言。”
众人点头，便起身告辞；屋中众人，除了李莹姝母女，其他人皆是起身相送。
李玉娴临走时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低语道：
“姗儿啊，我是看出来了，你是个心慈的，不过，不知你的心慈能不能换回人家的真心，遇事想好再出口，别最后弄了个善心不能好报。”
我眼神微一惊诧，李玉娴竟已猜到接下来我要如何做，不觉间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轻点了一下头，小小声的道：
“姑奶奶放心，姗儿心中有数，谢姑奶奶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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