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腹坠坠地疼着，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要迫不及待地从她的身体脱离似的，那力道一瞬加重过一瞬，逐渐加深，而其带来的痛感，也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我的身体，每一处骨节，每一滴流动的血液……
稳婆们不停地叮嘱我，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母亲则是扶着我的肩，轻声安抚着：
“姗儿别怕，姗儿别怕……若是疼得厉害，就喊出来，喊出来……”
我不是不想喊，奈何身上的力气，早已经被阵痛消耗得所剩无几，唯一仅存的那最后的一点点，还要留给腹中的孩子们，所以我只能压抑住自己想喊想哭的冲动，继而化作极低极小的呻吟，又或是咬紧牙关，耗费自己仅存的力气，让孩子们能快出来。
一次又一次地用力，让我的精神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
这漫长的八个月里，我在梦中见到的两个男孩，健康活泼，聪明伶俐；每每看到李东煦俯着头在肚子倾听时的美好画面，他们都会是我和李东煦挚爱一生的宝贝，是老天爷给我们、给李家最好的礼物。
虽然现在很痛苦，但也觉得痛并幸福着。
我原本清醒的脑子里，突然一下涌现出许多纷杂凌乱的思绪，乱团团的就纠结在一起，完全找不出可以理清的头绪。
眼前模糊起来，忽得，一个白衣女子长发如丝，面如白玉，微眯着墨色的眼眸，浓密的睫毛留下一道扇形的影子，嘴角微微抿起，似是在笑：
“疼痛很快就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我和他定会保你无事，他的后颈有一长长的胎记。”
我颤抖着嘴唇，只能微微呻吟，呼吸随之一紧，竟然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眼神也随着眼前的画面消失而有些涣散起来。
李东煦见状，大声喊着我：
“姗儿，姗儿……”
母亲忙出声安慰着李东煦：
“东煦，莫怕，可能是姗儿有些脱力。”
刘伟忙喊道：
“快，来人，把熬浓的参汤端来。”
门瞬间被推开，金平端着参汤，进来，交给了屏风里的李妈妈，却伸着头，焦急的向里张望，嘴里还不住的叨念着：
“大少夫人，您加把劲，奴婢奴才们都为大少夫人跪求老天爷保佑呢，您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妈妈忙将参汤一点点的喂进我的嘴里，许是参汤的缘故有了些力气。
羊水越流越多，稳婆们的声音越喊越大，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不断地用手顺着胎儿坠势缓缓推揉。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咬紧牙关想要用力，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在微微地颤抖，已经连李东煦的手都握不住了……
李东煦反握住我的手，一时间竟不知两双手是谁的在发抖了。
我的额上冷汗直流，腹内一阵一阵地紧缩，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蜷起身子，但稳婆们牢牢地按着我的双腿和膝盖，让我不能动弹分毫，只能继续维持着生产的姿势。
李东煦捧起我的手，搁在心口上捂着，他自己都不知，他竟哭了，两行泪流下来，嘴唇抖得一个安慰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如此苦苦挣扎了一个多时辰，孩子终于露了头。
我的精神已经耗尽，身上的力气也渐渐微弱下来，有好几次都险些昏了过去，亏得刘伟还有参片，给我吊着那一点点的气力。
当一个人陷入极度疲倦当中的时候，我的眼，我的耳，还有我的手，都会随之变得迟钝缓慢……
我半睁半闭着眼睛，看不清楚周围来来晃晃的人影儿，耳朵里虽然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我只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
我的心跳依然砰砰作响，跳得十分有力……如此单调的声音，久久萦绕在耳边，不禁让我想起李东煦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
我总是能够听到这样咚咚有力的心跳，一面默默地数着，一面缓缓进入安逸的梦中，睡得无比踏实，无比放松。
眼神缓慢的转向李东煦，见他眼中的泪，面颊上的泪痕，他是在哭吗？那个卓尔不凡，清风朗月般的男子，现在是在落泪吗？
为了他，我也需集中精神，把孩子们生出来，我似是清醒过来，拼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以至于，全身都跟着痉挛颤抖了起来。
在身体被彻底撕扯开的那一刻我终于忍耐不住地惨叫出来，叫声凄厉响亮，震惊了屋里屋外的每一个人。
一声叫声过后，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挣扎得麻木的身体，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了。
隐隐约约间，只感觉到那股之前坠得我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的重量，突然从身体上瞬间掉落了下去……我知道，那是孩子离开了我的身体。
“哎呦！生了！生了！终于生了一个！”
稳婆们的声音再次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可我却连睁开眼睛，看一看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被掏空了一样，只能不听使唤地躺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随后，一阵疼痛又惊得我阵阵痉挛颤抖。
“大少夫人，您别松劲啊，还有一个呢，这头都看到了，您再用力啊。”
李东煦见我的喘息有些微弱，高声喊着：
“姗儿，姗儿，我在陪你，姗儿不能睡。”
刘伟大声喊着：
“快，参片，再含着，快点。”
参片入口，又是一声声用力在耳边响起。
如出一辙般的撕扯疼痛，再次袭来，我没有力气再喊，只闷哼一声。
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哭声，我的眼角瞬间就湿润了，泪水合着汗水流了下来。
这是我们的孩子们，我们期盼已久的孩子们。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只微微听见好似有人再喊：
“终于生出来了，两位公子平平安安。”
“姗儿？义父，姗儿好像，好像……”
“东煦啊，别怕，姗儿是脱力晕了，应无事的，娘是过来人，晓得，你别紧张。”
耳伴声音渐轻，我终是无力的沉睡了过来……
孩子出生两个时辰后，我慢慢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李东煦。
我见他赤红着双眼，坐在床边，直直的盯着我，大手一直握着我的手，我转了转视线，气若游丝地问道：
“煦哥，孩子们还好吗？”
“姗儿醒了，孩子们应是很好，爹和岳父岳母还有三叔在看着，我不曾去看过。”
“煦哥，你怎么没看看孩子们？”
“我要陪着姗儿，我要姗儿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轻轻俯下身，将脸贴在我的面上，在我耳边低喃着：
“姗儿，我们再也不生了，不能再生了，今日我着实要受不住，姗儿太苦了。”
“煦哥，女子生产都是这般的，我知你心疼我，可我也想给煦哥，给李家添丁啊，你此生只我一人，孩子自是不能没有的。”
“有两个足矣，够了，姗儿，我后怕今日会失去你。”
李东煦抬头，手抚着我的面颊。
我虚弱地抬了抬手，想摸一下他的脸，可着实没有力，轻声道：
“煦哥，我们看看孩子们，好不好？”
李东煦点头，出声唤着金平去把孩子抱来。
片刻，母亲和李妈妈一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抱来了。
母亲见我醒来，笑道：
“姗儿啊，两个男孩，这刘神医可真是了不得，说是男孩还真真就是，姗儿累坏了吧；这东煦啊，自你生产完就不曾离开过床边，孩子都不看一眼，真真是只把你疼在心尖上了，你们快来看看我这两个乖乖外孙。”
两个孩子轻轻地放在床边，我转过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小小的人儿，小小鼻子，小小的嘴，脸上还皱皱巴巴的，看不出是什么模样来。
皮肤薄得透明，隐约可见底下细细的血管，柔柔弱弱的样子，让人心里瞬间就化成了一滩水。
我吃力地抬起了手，用指尖轻轻点了两下孩子们的小脸，眼中泪光闪闪道：
“好丑的两个小东西。”
李妈妈见我有泪，也偷偷的抹着眼泪道：
“小公子们一点都不丑，您看看大公子这眉毛，这鼻子；小公子这小嘴，长大一定是两个美男子。”
说完，抬手整理一下包着孩子们的小被，左看看右瞧瞧地，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李家的孩子，绝对不会丑。
我听了只是微笑，孩子这会还看不出是什么模样来呢。
不过，我希望孩子们能长得像李东煦，梦中都是很像他的。
李妈妈吸了吸鼻子道：
“四个老爷都欢喜坏了，围着一圈，看都看不够呢，老爷和刘老爷子正打着嘴架呢，三老爷不能言，就一直笑着，只有亲家老爷，这外公啊，是没争没抢得；大少夫人若是累了，就再多眯一会儿。”
我瞅着两个孩子，抬眸望着李东煦，见他正认真的看着两个小东西，眼神有着惊喜，隐隐看到眼底流露出来的慈爱。
我一看见孩子们，便舍不得再闭上眼睛了，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望着襁褓里的儿子们，满心感动。
李妈妈见我不想休息，便出声问道：
“大少爷，老爷让老奴问您一声，要不要同他和三老爷，二少爷去祠堂给祖宗们上一炷香；二少爷连夜派李泽出府准备祭祖的东西，感谢祖宗在天之灵。”
“不去，感谢他们做甚，是姗儿拼着性命生下的孩儿，他们若真有灵也不会让姗儿受这一整日的苦楚。”
李妈妈笑道：
“您这话，刚刚刘老爷子就是这般讲得，老爷倒是没有出言反驳。”
“本就是这个理，他们想去就去吧，左不过，也是要上祖谱得。”
李东煦盯着着我看了又看，柔声问道：
“姗儿，孩子们有时间看，你还是好好休息着，养养精神。”
我微微点头，母亲与李妈妈相视一笑，便将孩子们抱走了。
李东煦微微侧身躺在我身旁，我忙说道：
“我刚生产完，身子不干净，你别睡在这里，污了你的身子，今日生产就已染了污秽之气，你是真应该去上柱香，清清污浊之气的。”
“浑说，那里来的污浊之气，我要陪着你，今日太过惊心动魄，我要在姗儿身边；姗儿，我不能没有你。”
我甜甜一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说话了，眼皮沉沉的，渐渐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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