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于曼丽75（二合一会员加更）

“梁处长，这里就拜托你了。”明楼转对梁仲春道，“这是在法租界，说话办事都小心一点。这个时候，出一点纰漏，都容易引火烧身。”

“我明白。”梁仲春点头应道。

“汪处长情绪很不稳定，最近一段时间，你可能要多辛苦一些，多担待一点。”明楼拍了拍梁仲春的肩膀低声说，“你做了多少，她做了多少，我和周先生心里都有数。你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明长官栽培！”梁仲春对于明楼这几句话颇感舒心悦耳，虽然不是公开表扬，至少也是一种鼓励和信任。

“那我就先行一步。”明楼道。

“明先生慢走。”梁仲春笑着道。

“梁处长。”明楼停步，想了想，回头低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谢谢明长官。”梁仲春很受用，感动于明楼在这种场合，说出一句他完全可以不说的祝福下属的话。

可这个新年真的能快乐吗？

明楼想，对于自己而言，这个清冷的岁末寒宵是给足了自己面子的。军统局上海站A区，第二批“刺杀榜”，开张大吉！

……

雪地里，一把很大的黄色伞撑着，街灯下，一口大铁锅里热气腾腾地翻炒着栗子。棕色的栗子和无数黑乎乎的石子被一个大铁铲子来回翻动，有节奏地把一股股栗子诱人的酥软香气飘送到小巷深处。

明台从小巷里走出来，被温暖香甜的气息所吸引，忽然，他看到一个修长的背影，也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

“老板，称半斤吧。”程锦云道。

“小姐，半斤也要六角的。不如你买一斤，我收你一块钱。”小贩道。

明台走过去，和程锦云肩并肩，对小贩说道:“来一斤，我请客。”

程锦云一回眸，看到是明台有些惊异，“小……”她没有叫他小野君，而是称呼他为，“筱先生。”

明台微笑道:“惠小姐。”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碰面了。”程锦云表现得很大方，仪态端庄，与上次的‘争锋相对’完全不同。

“是啊，我和你还真是有缘。”明台无意中吐出一句真心话，待想收回时又已经迟了一步，只好把手轻轻蜷起来，搁在双唇上，伪装成咳嗽，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窥她的反应。

“确实有缘。”程锦云不但不介意，反而有意无意地重复着他的话，话里似乎有着别样的深意。

明台没注意她话里的不同，因这话一下子变成个腼腆的大男孩，又从她的眼里蓦然看到一种久违的亲和美好，看到了双方奇妙的缘分，看到了邂逅相逢的亲切。

程锦云面色红润，敏锐的双眼不留痕迹地扫过明台的眼底，心中也了了分明。她眉眼含笑的问道，“怎么不见井小姐？”

“她……今天是除夕，她有要去的地方。”明台含糊道。

程锦云遗憾道，“没能再次见到井小姐，真是可惜。”比起明台，她更想遇见于曼丽，她觉得于曼丽身上有种莫名的亲切，让她有种莫名的信任以及踏实感。

明台试探道，“你似乎对她很有好感？”

“当然。”程锦云点点头，“不仅是有好感，我很喜欢她。”

“喜欢她什么？”明台好奇道。

“内心强大，遇事冷静以及温柔包容的踏实感。”程锦云道。

“你说她内心强大，遇到突发情况时冷静我都承认，但温柔包容这点恕我不认同。”明台摇摇头。

程锦云看着他，浅浅一笑，“那是你不懂她冷硬外衣下的温柔包容的踏实。”

“我的确不懂，那你说说呗！”明台道。

程锦云摇摇头，“你与她认识的时间比我长，按理来说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结果却你还要我来告诉你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看来你是个以自己为中心的人，对于旁人的认知趋向于表面看到的，与自己所想的，哪怕我说出朵花来，只要不是你自己去了解来的，哪怕你表面认可了，心里也不一定会认同，所以还是你自己去了解吧！再说了，她应该是你的搭档吧，你自己的搭档是个怎么样的人，还要从我这个外人嘴里来了解，这难道不可笑吗？”

“这……”明台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没错，那我不问了，我会自己去了解的。”

小贩知道二人认识，用一个纸袋装了热乎乎的糖炒栗子递给程锦云，明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的法币。

程锦云接过栗子，“谢谢。”

“为美丽的小姐付账，是缘分也是荣幸。”明台笑道。

程锦云笑了笑，在街灯下，从热乎乎的纸袋子里摸出一颗栗子，用指甲剥壳除膜，轻轻地掠取出柔腻香甜的栗子肉，托在柔柔如玉的掌心，递给明台。

一直望着程锦云剥壳取栗的动作，明台看得出神，神情间满溢着幽甜的小情趣来，这时他脑海里突兀的冒出那日于曼丽说过的话“你和她总有一日会走到一处……”，想到这里他愣住了。

两个人并肩走着，步履缓慢，拖着月光的清辉，带着满鞋底的碎雪，明台吃着香甜的栗子，此刻心境清澈，竟如流冰春水般，他似乎有些明白于曼丽说那句话时眼里的深意是代表着什么意思了。

“今天是除夕，你不回家吗？”程锦云问。

“正往家里去呢，你也是回家吗？”明台回道。

程锦云点点头，“嗯，回家。”

“你常住上海吗？”明台的话刚问出来，又忽然觉得不妥，却又想听到她的回答。

“不一定呢。”程锦云回答，“也许会留下，但要看时局，以及还要看我有没有力量在上海站稳脚跟。”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那日在火车上时于曼丽对她说过的话，回来后她也认识到自己的短板，如今正在加紧训练，也不知道成果如何了。

“世界一片焦土，我们也只能做好本分。虽然现在看起来是豺狼当道，但我相信，豺狼迟早会被消灭干净的！”明台坚定道。

程锦云认同地点点头。

明台侧头看了一眼程锦云，突然道:“在法国的时候，我就参加过左翼读书小组，还看过不少有关红党主义的书。回国以后大姐管得严，我就看得少了，不过我对你们的进步思想还是很感兴趣的。要不是老师把我拉进了军统，我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就成了我们的‘俘虏’。”程锦云笑着接口。

“什么俘虏不俘虏的，都是抗日，在哪边不都一样吗？！”明台道。

“虽说都是抗日，但是绝对不一样。”程锦云正色道。

“绝对不一样？”明台奇道。

“嗯，以后你就知道了。”程锦云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两人继续朝前走去。

明台和程锦云漫步大街，一股沁人心扉的梅花香气飘来，仿佛进入了幻想中的香雪海。

一株梅花树在巷口绽放着花朵和清香，程锦云站在梅花树下，大衣摆在风雪中飘扬，就像温良含蓄的典型东方淑女，温雅芳华。

“喜欢梅花吗？”明台问。

程锦云点点头，“喜欢。”

“我替你摘几枝。”明台道。

“一枝梅足矣。”程锦云嘱咐道，“树底很滑，别摔着。”

明台跑过去，攀上树枝，很快替她摘了一束梅花，递上来，“送给你。”

程锦云拿在手里，放在鼻尖下闻了闻香气，“放到房间里，香气能持续几天呢。”

“先生，这花是卖的，不是送的。”一个可爱小女孩，猫着腰，搓着手，从街面上的花店里跑出来。

“你讹我吧？小妹妹。这花可是我亲自从树上摘的。”听到小女孩这样说，明台夸张地比划道。

“您看，先生，这里有牌子，我不讹您。”小女孩用手指了指一块竖在花店门口的小木牌，上面写着:六角六分钱，任摘门前梅花一束。因为夜晚街灯暗淡，小木牌被树影给遮住了。

“先生，六角六分钱，大过年的，您图个吉利，六六大顺，祝您明年风调雨顺，开张大吉。”小女孩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谄媚的样子。

明台自嘲地张着嘴望望天，六六大顺？新年开张大吉？

程锦云抿着嘴笑得自然、开心、纯甜。她不设防地娴雅微笑，就像一面透明镜子，直照到明台软软的心窝里去。

此刻的明台心跳加快，他也终于在于曼丽的神秘多变以及美丽魅惑的诱惑下，自己的心虽曾有过赤裸裸的激荡，曾被于曼丽吸引过，也曾生出过心动与好感，但他对于曼丽更多是好奇，是想探究真实的于曼丽究竟是怎样的人。可是，这一次，他完全明白了两者的不同，他的精神上得到了不一样的享受。他在精神上获取到一种宁静的美，淡淡地像空中的雪花漫天释放，含着清雅、幽香、纯净、洁白，他觉得程锦云才是天使一样的情人。

“好，6角6分钱。”明台掏出法币来交给花店的女童，“过年好，算给你的压岁钱了。”

小女孩拿了钱，欢喜地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先生，谢谢小姐。祝你们恩恩爱爱，早生贵子。”

明台虽内心欢喜，却又怕程锦云不高兴，轻喝了一声，“去！”小女孩欢快地跑远，明台望着脸颊绯红的程锦云，尴尬道，“现在的孩子，真会做生意。”

“我倒蛮喜欢这孩子，不像我们始终都藏着。”程锦云的这句话，让两颗心都静默下来。

雪花洒落在青石板上，化为冰水，雪和水不分彼此地渗透成一片，明台感觉此刻踩在足下的冰雪水，朦胧得仿佛他与她之间的缠绕状态。既随手可触，又不知来路与方向。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家里人等着守岁呢。”程锦云道。

明台突然生出一种放弃自己所有身份的冲动，不想就此轻易放开她，甚至想跟这个女子在人生路上走下去。可是，脚步还是没有向前，身子微微前倾，说了句，“我替你叫辆车吧。”

程锦云颔首答应。

明台在雪地里招手替她雇了辆洋车，程锦云登上车:“再会。”

“再会。”明台表情平静，内心却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