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癸丑年九月初十，巳时三刻，碗子谷。

送走了子侯，玉龙正在闭目养神之际，听见庭前传来一阵清脆的兵甲碰撞的铿锵之音，缓缓睁开了双眼。

几位禁军统领已列好阵势，肃然而立。

“情况如何？可有活口？”玉龙沉声道。

统领秦沐眼眸中，隐隐闪过几缕不忍之色，他久经沙场多年，见过太多刀光剑影，却还是对昨夜的人间炼狱难以释怀。

“启禀国主，臣已按您的吩咐，然，隐仙集，已是十室九空，幸存人数八人，伤十一者，欲送医馆。”

玉龙叹了口气，“不必远送了。命人抬来此地吧。有白珊珊姑娘和丁太医，想必足矣。”顿了顿，猛然抬头，看向下首几位统领，“传本王口谕，速速整顿，即刻回京！”

“是！国主！”

禁军转身告退，一把推开了木门，一人半躬身侧立于门外，满脸难以置信和苍白。

见来人行迹鬼祟，似在偷听墙角。

秦沐立即上前，反剪那人双手，用力一拽，拖着国主面前，一脚蹬在他膝窝出，等玉龙反应过来时，五味已经被压在他身前了。

司马玉龙连忙喝道：“住手！放开他，此人便是丁太医！”

秦沐悚然，连忙扶起五味，连连告饶“对不起了丁太医，属下有眼无珠，望太医您赎罪。”

五味满手无措，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只是摆了摆手，秦沫一介武夫，挠了挠头，憨笑着告退了。

人都散去了，只剩下师徒二人相对无言。

“徒……徒弟？刚刚我不小心的听见的……”

“是真的。”玉龙打断了五味，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多少有几分苦涩。

五味沉默了一下，用力跪倒在地，“草民丁五味，拜见国主。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龙大惊，连忙起身上前，亲手扶住他的手臂，但是五味纹丝不动，头也低垂着，看不清神色。

“你说的什么话五味，你不是，都叫我老三了么？”玉龙语气里带了点急切，又有几分无助。

闻言，五味抬头，眼睛里晶莹闪烁。“老三？是草民不知国主您身份，戏称罢了，不知者无罪，还望国主恕罪。”五味神情里，好像有几分讥讽，又好像是悲哀，定定跪在地上，不敢越雷池半步。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路走来，除贪官，铲恶吏是真的。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是假的。

原来……

五味跪在地上，思绪却飘回了那年百花阁初识，夜行衣的少年俊朗翩翩，眉宇间尽是雍容，却平和谦逊，一派世族大家的气度。

一切他当初有所怀疑的点都有了答案。李中丞没有老眼昏花，福王爷和郡主并非没有细问……只因为，楚天佑，真的是国主——司马玉龙。

玉龙，轻叹道：“我原以为，你早已看出，只是不肯戳穿罢了。谁料，还是如此。对不起，我欠你，一个解释。”

“国主说笑了，草民蒙昧，不识龙颜。”这回，语气里，全是哽咽。

玉龙正想开口，门口传来敲门声，“国主，三军已然备好，何时开拔？”

“等一下。”

“是！”

玉龙一把拉起了五味，看见他平时嬉笑不羁的脸上，满是泪痕，心中一痛。

“楚天佑不能回宫，可司马玉龙终究是要回去。五味，可愿随我回宫？许你高官厚禄，一世无忧。”

五味摇了摇头，缓缓推开玉龙的手

“国主，草民乡野之夫，不敢妄贪朝堂桂宫，只合像一株野花，消逸在这山间！”

玉龙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是他也很无奈，此间的分道扬镳。

他也希望一直，一直这么一起走下去，惩恶扬善 暗访民情。可是，他是司马玉龙，不是楚天佑。

静静听完这些，他拍了拍五味肩膀，“是这样么。好吧。”然后转身大步离开，差点压不住鼻尖的酸涩和眼眶的温热。

午时差一刻，金甲军士默默矗立在田间泥泞的小路上，阳光在盔甲上折射，远远看去，让人一片眩晕。

上半夜的雨水，在这光下蒸腾，一圃的紫琳秋已然在铁蹄之下成为花泥，混合着水汽，泥腥，还缠绕了丝丝缕缕的花香。玉龙一步步走过来，总感觉，有几分不真实的虚幻。

秦沫拉住缰绳，已等候多时。玉龙翻身上马，衣袂飞扬而起。

“出发吧。”

“天佑哥……”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紫意倩影踉踉跄跄的跑过来，白净的玉足上，沾满了污泥，泪流满面。

“你要走吗？甚至不能跟我说一声。”

少女的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袖，骨节都发白了。

玉龙探身，用另一只袖子，轻轻擦干了她的泪珠，看着她眸光中迷蒙的水汽，心里像是被狠狠攥住一样，又敷了一层柠檬，酸涩疼痛。

但他什么都没说，轻轻扯过袖子，快马离去。

“珊珊，朝堂结局未定，做不到的承诺只会让人空欢喜空余恨。我身边，注定刀光血影，尔虞我诈，我不愿你明珠蒙尘，倒不如，让你自由。”

军马远去，紫衣少女倒在泥泞里，张开的手想要握住什么，只留下两手空空。黄沙漫天，扬不尽那年，满山烟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