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关于九重天上那一场大婚，对于四海八荒，的确有大影响。有幸前去吃席的命格神君回九重天后，在十七天迎春花院后，讲了十几天关于帝君大婚，以及帝君的八卦后，便场场爆满，赚的腰包鼓鼓。

　　最受欢迎的一个故事，乃是因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帝君，是个妻管严。这个故事，讲的是帝君面对另一个美人儿，却优先让帝后拿主意的故事。

　　大家听完之后，先将那个美人儿给骂了个遍，又开始赞赏帝君的贤德，赞完这个，又开始夸着，帝君对于帝后的好，夸二人情比金坚。

　　这十几天来，一众神都沾了喜气，在九重天上散步、吃酒。

　　而命格还真有理财头脑，用着天庭众仙对帝君他老人家的崇拜，天天在这个地方坐着，讲的唾沫横飞，饺子小朋友因为父君和娘亲在游玩，便在一旁听着，帮着收一收银钱。

　　命格一高兴，便给饺子买了好几份藕粉丸子。

　　成亲宴后，九重天上大贺七七四十九日，虽天庭众仙，都一个个高兴的很，但必定有几家欢喜几家愁。

　　从前，九重天上的人，从来没有想过和帝君有什么渊源。因为帝君他老人家，太过于神圣，且太过于淡漠，哪怕对于帝君有什么想法，也没有表现出来，所以，帝君因为这个理由，才打了几十万年的光棍。

　　大家都以为，帝君是个闲散的人，想看见他老人家娶妻，难于上青天。

　　但，世事飘忽不定，更难以预料，一众仙还真的等到了帝君娶一位帝后，娶便算了，娶的还是女和月母。几个对于帝君有非分之想的女神仙，一听见这个消息，都觉得自己在这一点，的确比不得月母。

　　大婚宴后，孟盼便一股脑的过来宫中，序淮看见她的模样，心中于心不忍，左右琢磨着，帝君和帝后要出去旅游，便好心的腾出一间丫鬟住的厢房给孟盼。

　　序淮没有告诉她，其实帝君这一走，估计需要大半年才回来，于是，孟盼一心苦等，带着一床锦被，在丫鬟的小厢房中住了三个半月。

　　天天饮酒，孟盼多少有一些疯上了，逢人便问着帝君在什么地方。开初，九重天上的人出于好心，还会和她解释几句，后来，见她疯癫的模样，便也没人向着她再解释了。

　　某一天，孟盼问着问着，遇上了序秋。

　　“序秋，你说，帝君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不肯爱我？”

　　她一手抓着序秋的肩膀，序秋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都让她给吓了一跳，遑论其他人。

　　序秋慢吞吞的拿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开口道：“帝君为何选了殿下，而不选你，难道你不知道么？”

　　因为孟盼近来所闹出来的事，大家已经不称一声上仙了，连着底下伺候的小厮，用的也是“你”字，或者直呼其名。

　　她用力晃着序秋的肩膀，声音尖锐道：“为什么？帝君为什么这么做？我哪里比不得她？我能甘愿为了帝君死，她能么？”

　　序秋端着茶盘的手一颤，再叹了口气，诚实道：“帝君爱的是，能文能武，且又能勇敢，还会做饭的美人，你这虽会做饭，也能文能武，但你并非殿下，所以帝君不选你，”说着，序秋咽下一口唾沫，接着道，“况且，你能为着帝君出生入死，但帝君需要么？”

　　这一句话，是在说孟盼自作多情。

　　后来，二人回来之后，问起来孟盼这个人，序秋只道，她还记得，在门口说了几句关于帝君和帝后的事，便气的发颤，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日，三哥召了怀行过来叙话，怀行过来一望，便知道这是要谈家事的阵仗，这家事，说的一定是父神的嫡十四公主，既与十四公主有关，那同闻时礼，自然也有干系。

　　照三哥的说法，从帝君召了他去宫中的小花厅开始讲起。

　　他第一次见到，帝君殷勤的泡了茶，且还切好了果品，一番折腾之后，便开门见山。第一句话，说的便是对于十四妹的想法，第二句话，便是求娶十四妹。其实，十四公主乃父神嫡女，这一桩事呢，是先该和父神说的，但因为父神以身献祭四海八荒，最后归于混沌，嫡十四女又和嫡三子一块儿长大，便先来和三哥说了。

　　帝君还说，这桩事呢，他一直放在心上，一开始是想要和三哥说的，但听说，三哥一直不想下嫁十四妹，想亲自为其择婿，所以，他想了很久，才来叨扰。

　　下嫁十四公主这一件事，他觉得可以劝一劝，但想要亲自为十四妹择婿，这一件事，也实在没有办法。

　　那便只能请三哥将就将就了。

　　帝君最后还不忘举荐一番，说其实嫁给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四海八荒没有人打的过他，大婚之宴定在了十二月初四，地方就定在九重天。

　　“其实，帝君您不用和我说，我也知道了，”三哥喝了一口茶，“只是，我没有想到，当年的那一个凡人，竟是帝座您呢。”

　　房中一时静了良久，声音才响起：“当时，她在九重天，总是念着那个凡人，后来，又为了那个凡人，冲撞画楼的阵法，只为了将自己给送回那个时候，去陪那个凡人。”

　　帝君将手中的棋子落下，续道：“只是，本君也没有想到，本君便是那个凡人，饺子，竟是本君的亲生女儿。”

　　三哥笑了一笑，道一句世事难料，什么事也没有固定，更无法左右事的发生和结束。

　　的确，这句话说的不错。

　　只不过，是与不是，有什么好计较。

　　他现在有纯儿便好了。

　　后面的几个月，本上神总觉得，过的比从前有盼头。

　　过了春，还有夏，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之时，又到了秋，中庭地白树栖鸦，秋天过去了，又至寒冬，便能见到残雪楼台，迟日园林之景，只要寒冬一过，又到了拔雪寻春，烧灯续昼之时。

　　这天，本上神去床上躺着，最后竟然睡着了。

　　再睁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帝君听见动静，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从茶壶里倒了几口水给本上神喝，有几个小丫鬟端进一些饭菜，说是帝君吩咐预备的。

　　一碗热粥，两三样小菜，不算多精致，味道还尚可，都合她的口味。

　　吃饱后，本上神略有胀食，走在外面，一边散步消食。抬眼一望，饺子与序淮在草坪上放风筝。

　　这个景，看的本上神心中一动。

　　远方重云朵朵，化作风吹向大地，经过枯木古藤，发出簌簌清响，林中迎春花盛开，一团一团簇在枝头。

　　几个小厮打开门，她走出去，抬手让随从的人都退到一旁去。

　　她向序淮笑一笑：“在做什么呢？”

　　序淮也笑了笑：“殿下这两天可好？”他的口气，好像素日里畅聊的好友，见面招呼时一样轻松。

　　本上神笑了一笑，道：“在这里，比在九重天舒服。”

　　他邀本上神在桌边的小板凳上坐下，一边喝着茶道：“那是，西方梵境清净，九重天比不得，且又是在帝君这儿，也没有其他人干扰。”

　　本上神凝目看他，一丝微笑噙在嘴角：“小殿下这两天如何？还闹的厉害么？我想，挺扰了你安歇的，这两天辛苦你了。”

　　他道：“不辛苦，小的也一向想和小殿下呆在一块儿。”

　　嘴上虽说是这么回答的，但心中序淮却哀叹了一口气，在心中叫苦连天道：上神，小殿下虽长的可爱，但何尝扰了小的安歇，还让小的一夜无法合眼。

　　想了半天，序淮又开口道：“不过，上神，小的这两天有事，恐要请上神和帝君帮着带一天了。”

　　想来，序淮今天来，便是代替帝君，将这两条路告诉本上神，让本上神选一选，要今天带着饺子，还是过两天再带着饺子。

　　本上神想要多安歇两天，选了过几天。

　　话音落下，序淮便作了礼数，带着饺子在草坪上放风筝。

　　风筝由着饺子的想法，做成了一顶狐狸的模样。

　　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天上转来转去的狐狸风筝，本上神觉得，颇有一种狐狸在天上飞的感觉。

　　自从九重天上来之后，她眼见迎春花交错，一派生机的模样，便兴奋的不行。而因为从异界出来，身体便不那么好，来了这儿，自以为来调养身体，便颇有一种放松之感，诸事都不放在心中，一觉睡到申时，醒了便和帝君游山玩水。

　　今个儿，帝君带着她，去草坪之外几里的地方烤鱼。

　　宋析纯一边生火，一边喜滋滋的道：“我都想一直住在这儿了，这里比九重天好多了，而且也没有人来吵。”

　　的确，这儿只有二人。

　　除开二人，也只有伺候笔墨的序淮和饺子。

　　帝君在一旁扇着火，防止她烫着手，她顺势拉住他的手，道：“以后一直住在这里吧，你说孤独，那么我陪着你，在这便不孤独了。”又看向在一旁垦出的小菜园里，道，“你看，你垦出的这块地，可以种一些萝卜，还可以再种一些蔬菜，你一向爱吃西红柿，这个我多种一些，”因为和帝君早已录入了姻媒簿，她早已有了帝后的风采，“欸，我记得，饺子爱吃枇杷果，那在这儿也种一棵枇杷树，”一边说着，一边靠在他的肩上，温柔的抚上他的胳膊，“等树长大了，我就摘枇杷给你，做枇杷酱吃，还有，你没吃过蜂蜜烤红薯吧？我以后也做给你吃，好不好？”

　　帝君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不禁一颤。

　　这个颤，却并非因为怕了。

　　“你想到了我，又想到了饺子，那你呢？”帝君开口问道，“从你的话中，从未听见你说起自己想要吃什么。”

　　远方山岚寂静，春风拂面，她靠在他的肩上，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未说话。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条项链，项链上所用来装饰的白玉，称得上莹润剔透。

　　他看着她，眸色深沉，似一摊化不开的浓墨：“送给你的，以后便是我不在，这个东西也能护住你的。”

　　她伸手取过：“哦？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入眼的是一条白玉髓做出的项链，看着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但仔细一看，却能看见上面有磅礴的仙气。

　　她研究这一条项链，半晌，突兀地笑了一声：“为什么要送这个东西给我呢？”

　　 帝君笑了一笑，答了一句没什么。但其实也只有他知道，倘在百年之后，那一场劫难之中，他无法再陪着她，护着她，那么，这条项链上承着的半生修为，也能保住她的一个安全。

　　“不是说好了么？永远陪我的，那送我这个做什么？”

　　看着少女疑惑的脸，他心中生出几分难受。

　　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做什么？还不是因为怕了你，你虽说是女和月母，但在做一些事时，一点儿也不考虑自己，所以才做出这个护着你。”帝君刮了刮她的鼻梁。

　　听见这一句话，宋析纯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帝君还得是帝君，想的一向周到的很，连这种事，也做的滴水不漏，且还将本上神给放在了第一位。

　　她想着。

　　想着这个问题之余，还一边给旺盛的火苗扇风，防止将小厨房给炸了。

　　靠火苗站的近，哪怕是在春天，也将她给热出来一身汗。

　　帝君抬手抚上湿润鬓发，笑意半真半假，“你做的一直都很好，从前也是，现在也是，且从前你一个人带着饺子，辛苦了。”

他的声音在树下低低响起：“那时，是我辜负了你。”

她点头：“是你负了我。”

“累不累？累了的话，我来便好。” 帝君从容一笑，从本上神的手中拿过一柄小折扇，给灶台中烧的愈发旺的火苗扇着风。

本上神坐在地上，他弯腰拾起一片芭蕉叶，为她挡着一点光，眼底浮出柔软情愫。

我想我不会看错，但愿我没有看错，那样的神色，就像她在异界中，九万岁的那个黎明，他陪着她去吃早茶，那时她还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人，只是惧怕黑夜，且怕孤独，他便常含笑看她，脸上是真心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