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

隔了半月，果然有好消息传来，皇帝翻了陵容的牌子。这次她顺利地侍了寝，并未发生“完璧归赵”这出事。我和眉庄都真心为她高兴，约好用了午膳便一块儿去瞧她。

到的时候就见陵容正对镜梳妆。她略描了眉，涂了口脂，便定定地出了会儿神。我和眉庄含笑看了半晌，她方才从镜子里看到我们，不觉惊喜道：“两位姐姐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我和眉庄自然是一番贺喜的话：“我们来得不算晚吧，还未恭喜你成为真正的贵人呢。”

陵容面色越发绯红：“姐姐们快别说了。”

眉庄笑道：“这有什么，又不是什么坏事。”她笑盈盈问：“皇上待你可好吗？”

陵容含羞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道：“这些都是皇上赏的。”我细瞧了瞧，都是首饰绸缎，有华丽的，也有素净的。我暗暗放心，看来皇帝还算喜欢陵容，赏的东西也都是适合她的。

估摸着今晚皇帝还要传召她，我和眉庄略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连着两日，皇帝都召了陵容。年世兰的怒气日益可见地快要压制不住，直说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女也配侍奉皇上。不过第三日，侍寝的旨意又再度落在了翊坤宫。年世兰顿时转怒为喜，再无时间去刺眉庄和陵容了。

皇帝对陵容的宠爱虽不算太过，只是皇帝只有一个，一个月的日子也只有那么几天。陵容的宠爱多了，他人得到的宠爱自然就少了。

受到冷落的自然是余莺儿。其实她本善昆曲，人也伶俐，虽说少了些文化学识，若是本分一些，皇帝也不至于那么快厌了她。只是她得宠后日渐骄纵，平日的言行举止中也带了些出来。皇帝几次撞见她刻薄宫人，又恰逢陵容侍了寝，两厢一对比，皇帝自然觉得陵容更温婉可人些，便越发不愿意见她了。

乍然间从风光无限沦落到无人问津，余莺儿的心里自然慌了神。她得了年世兰的招，跪在养心殿外唱了一晚上的曲，皇帝念着倚梅园的情意，终是又召见了她。她自觉翻了身，便想要给轻视她的妃嫔们一个下马威。也是欣常在倒霉，她身边宫女的灯笼被风吹得烧了起来，又逢余莺儿经过，惊到了她的马。余莺儿自然借机发作，将“冒犯”她的欣常在关进了慎刑司。

我听闻此事，默默腹诽：本就是骤然受宠，还这样不知收敛，背后又无家世可支撑，她的“风光”怕是很快就会灰飞烟灭了。

果然余莺儿的“风光”还没有持续几个时辰，太后就得知了此事。她立刻下了懿旨，放欣常在出慎刑司加以抚慰，又褫夺了余莺儿妙音娘子的封号，并罚她闭门思过半月。

第二日晨起，我才听槿汐说完此事，眉庄与陵容就过来了。一见面眉庄便问：“昨晚的事你可知道了？”

我点头：“才听槿汐说起，褫夺封号，面壁思过。”

眉庄语气微有些快意：“恃宠而骄，夜半高歌，还敢把欣常在打入慎刑司。这样不知检点，这处置不算冤枉了她。”

陵容亦道：“如今她虽还是答应，但失了这个封号，地位已是大不如前了。姐姐，你从前与我说的果真都没错。家世高低，并不影响一个人是否能得宠，是否能一直得宠。”

我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若能因此而有所得，余氏倒没白降这位份。”

众人一时皆是因此神游天外，独眉庄忽然感慨：“其实余氏是宫女出身，身边又没有人提点。她这样乍然得宠又失宠，可不是要做下错事了吗？”

陵容默默片刻方道：“眉姐姐这话不对。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谁能保证自己永远得意？若是失意就要害人，可见这人的心本就不正。若这事落在姐姐身上，哪怕姐姐不是如今的身份，难道姐姐便会为了争得皇上的宠爱去害人吗？再者，一个人的心性不会骤然变化，余氏才得宠便格外骄纵，可见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是太后身边的姑姑提点她，她也不会听的。”

眉庄品味片刻，方才笑了：“你说的很是。”她的话中大有赞许之意，“如今的陵容与刚进宫时的陵容相比，的确是不同了。”

陵容略有些羞涩：“甄姐姐说，读书不为别的，只为明理。眉姐姐若觉得我有所不同，想必是这句话的功劳了。”

抿了几口茶汤，我想起一事，便问：“我听槿汐说，余氏降位的旨意是太后下的？”

“是啊。”

“怎么皇上皇后没有发话，竟是太后的懿旨。”

眉庄解释道：“皇上忙于朝政，不理会这种小事。正好皇后在太后的宫里，所以太后就知道了。”

“太后是宽严并济……”我迟疑片刻，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别怪我多想，我总觉得太巧了些。姐姐既说皇上不理会这事，下面的人肯定早早就报到了皇后面前，可是皇后偏巧就在太后宫里，那么报给皇后，便是报给太后。余氏先前那样得宠，若皇后这时责罚她，皇上又忽然想起了余氏的好，替她求情，皇后岂不是骑虎难下？”

陵容接口道：“与其到时候在皇上情面和皇后尊严之间做权衡，还不如让太后出面，心服口服。皇上即便心里有气，也不会怪到皇后身上。”

我见眉庄微微蹙眉，忙道：“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测罢了，若是真的也没什么。在这宫里生活，谁还能没点心计呢。”

又聊了片刻，养心殿来了人传陵容伴驾，眉庄也要处理一些宫中琐事，两人便一同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