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的卤味在八月镇小火了一把，功劳一半要归功于那位走街串巷的馋嘴将军肚，今儿买猪蹄明儿买烧鸡，闲着没事儿去影院看场电影亦或去福宴酒楼听戏去，走到哪儿嘴就没停过，有人问起，就随口一提福宁街18号，连个招牌都没有。
阿秀这两天没准备那么多，大家过了新鲜劲儿购买欲肯定就会下降，卤味价格也不便宜，有条件的一个礼拜买一次回家给孩子解解馋就很好了，现在大家的经济条件都不富裕，加之天气炎热，没有冰箱东西根本就放不住。
将军肚每天都来，换着花样买，阿秀都会在结账的时候给他搭一点肥肠。
但她不预备天天卖给将军肚卤味了，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着想，这会儿还年轻，等过个七八年三高跑不了。
阿秀每天收了摊，就去厨房换着花样给青山和小飞做吃食，尤其是青山，这四五天都扎在前院里跟着大师傅们装修，瘦的眼睛都大了些，阿秀看着实在心疼，拿出了顾爸爸过年时让一野带过来的野山参，拔了几根参须炖鸡汤。
滋补之物需要循序渐进，青山自小底子就虚，虚不受补，这一年多阿秀经常煲药膳给他吃，慢慢的也养上来了。
青山吃了一只鸡，喝了两碗鸡汤一抹嘴，又跟着师傅们一起干活了。
阿秀端着碗回了后院，这小子都没空搭理她，不过这份认真劲儿真好啊！
小飞的学习也不用阿秀操心，他在学校适应的非常好，还结交了几个新朋友，每天早上起床都非常的积极热情。
阿秀一天里没有闲暇的时间，上午忙着那些卤味，下午就是收拾锅碗瓢盆洗洗涮涮两个孩子的衣服和鞋子，五点左右要去学校接小飞放学，这小子说不用，这么大了再要家长接丢人了，他能耐着呢，不过阿秀还是每天都来接小飞放学，等民族饭庄开业，再让他自己回家。
阿秀每天差十分钟五点就候在学校门口等小飞放学了，当初选择福宁街18号的房子也是因为离小飞的学校近，步行15分钟左右。
学校这会儿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也有很多，黑压压的一群围在学校门口，阿秀挤在了最前面，往常小飞都是最先跑出来的那群孩子，今儿左等右等等来了被班主任扯着胳膊出来的鼻青脸肿的顾小飞，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比他还惨的男孩子。
这才开学第五天啊，阿秀几番深呼吸，抬脚走了过去。
“陈老师，这两个孩子是闹不愉快了？”
顾小飞的班主任姓陈名厉，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一身的书卷气。
小飞私下对陈厉评价很好的，数学课讲的非常好，虽然名字里带着厉字，可他称得上温柔。
阿秀问完之后，陈厉还没开口，倒是顾小飞一副桀骜难驯的冷哼一声
“我就打他了，让他满嘴喷粪，赵爱生，再让我听见你胡说八道，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赵爱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陈厉闭了闭眼，阿秀握紧了身侧的小拳头。
“小兔崽子你可真挺狂傲的啊？”
从阿秀身后走出来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对着顾小飞的肚子就是一脚。
陈厉面色一变，拉着小飞挡在了身后，高壮男人脸色一沉，上前两步就要去抓陈厉身后的小飞。
面前挡住了一个娇娇小小的女人，巴掌大的小脸儿满是怒意，冷冷的瞪着他。
“你今儿敢动我儿子一下试试？”
她本是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往那里一站，高昂着小脸儿，腰身挺得板正，面对着山一样的男人神情里不见一丝的怯弱畏惧，反倒带着一股子威严和倨傲，那是阿秀前世被她的丈夫冷冽孤傲的气场潜移默化的影响和她做了多年的首长夫人培养出来的气场。
赵玉怀眉心微微一蹙，盯着面前这个跳起来都打不到他的小辣椒，哪里来的胆子跟他叫嚣？
他刚要开口，面前的女人抢先一步开口说
“孩子之间闹矛盾，至少先把原因问清楚了是不是？而不是像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八九岁的孩子性子冲动不懂事儿，难不成你也没断奶呢？”
阿秀整个人气场和语气都软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赵玉怀，男人胸口的怒气一下子就散了，周围都是低低的笑声，他喉结滚动了下，沉声道
“吃亏的不是你的孩子！”
“如果是我儿子的错，我会当着你的面教育他，绝不手软”
陈厉走上前，隔开了阿秀和赵玉怀站在了二人的中间，无奈的叹口气
“爱生父亲，这件事儿顾小飞不能说没有错，打人就是不对，可二人动手的原因我已经问过了，爱生在同学间四处传谣，言语对小飞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阿秀心口一沉，她就知道小飞不会无缘无故的动手，大约…大约也能猜到他同学之间都传了些什么难听的话。
赵玉怀走到抽抽噎噎的儿子身边，蹲下身轻声问
“你都说什么了？”
“爸爸，是有人让我那么说的，我若不说他们就打我，他们已经打过我一次了…”
“谁打你？谁逼迫你？逼迫你说了什么？”
“赵爱生你敢说？”
小飞冲上前就要去捂赵爱生的嘴，被阿秀伸手搂进了怀里，柔声安抚着
“乖啊，飞儿乖…”
“闭嘴闭嘴闭嘴，你不许说！”
小飞挣扎着，狠狠地瞪着赵爱生，他吓的抽泣了一声，结结巴巴的说
“是…六年级的大孩子…让我说顾小飞…有爹生没爹养，说他家住在福宁街18号，家里没男人，他妈妈做的不是正经生意，四处勾搭男人买他家的卤味，他妈妈是个水性杨花的坏女人…”
赵玉怀愣在原地，陈厉目光一直落在搂着小飞面色淡淡的女人身上。
“我告诉你，我有爸爸，我爸爸就在部队里，他是700团老虎连的连长，我妈妈没有四处勾搭男人，她更不是坏女人…”
小飞红着一双眼睛，歇斯底里的咆哮着，阿秀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赵爱生哭的更大声了
“小飞，对不起，我不想这么说的，他们拿针扎我，好疼好疼的啊…”
顾小飞流着泪，呜咽着
“不许说我的妈妈是坏女人”
阿秀拽着小飞走到了赵爱生的身边蹲下身，她满眼温柔的瞧着哭的快要抽过去的小男孩儿，温声道
“爱生不哭…”
赵爱生咬唇深呼吸，他放下书包脱下自己的背心，一转身，满是瘀痕的背暴露在阳光之下，瘦瘦窄窄的背上都是密密的针眼。
围观的人群一下子静默了，小飞哭声梗在喉咙，阿秀眼眶一热心疼的掉下泪来，陈厉几步走到赵爱生的身边急急道
“方才怎么不告诉老师…”
“我…我不敢…”
赵爱生吸着气哽咽，赵玉怀握在身侧的拳头青筋暴起。
“谁打的你，还能认出来吗？”
阿秀一手搂着小飞，一手把赵爱生搂在了怀里，心疼的问。
赵爱生怯生生的往人群里看了一眼，飞快的低下头去。
赵玉怀和陈厉还有小飞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去，几个半大的男孩子挤开人群转身就跑。
“麻烦你帮我看一下爱生”
赵玉怀说完起身追了过去，陈厉怕出事儿紧随其后，小飞握了下爱生的小手，咬牙道
“你等着，我去给你和我妈妈报仇！”
小飞说着，从阿秀的怀里挣脱开，抬脚追了过去。
阿秀抱着怀里满身伤痕的爱生
“阿姨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
爱生摇摇头，含泪瞧着阿秀
“阿姨，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说那些伤害你和小飞的话，我和小飞是好朋友…”
阿秀心疼的摸摸爱生的小脑袋瓜儿，内疚的无以复加，她抱起爱生径直去了学校对面的诊所。
全身做了一通检查后又被叫去了派出所，陈厉没拦住赵玉怀，四五个大小伙子被打的哭爹喊娘，小飞在一旁趁机补几脚，然后他们的爹娘就都来了。
爹娘跟着一起挨打，场面一度失控，这罪魁祸首是一家卤味店老板娘的儿子，这事儿也是老板娘挑唆自己孩子干的，因为阿秀卖的卤味就和他们的店隔了一条街，这些天顾客都跑了，家里的卤味卖不出去都坏掉了。
要不说同行是冤家呢！
周远今儿出去办事了，派出所的几个小警察瞧着阿秀和小飞眼熟，低头一嘀咕，就都想起来那件贩卖人口的大案了。
部队里的那位顾连长跟他们所长交情匪浅，那顾连长跟这对母子看起来交情更深。
他们原想着各打五十大板处理掉这件事儿怕是不行了。
阿秀一行人出了派出所，哭爹喊娘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在派出所被好一顿说服教育。
赵玉怀抱着爱生走到阿秀的身边，他知道这个女人带爱生去了诊所也拿了很多治跌打损伤的药。
“对不起…”
阿秀摇摇头，犹豫了下握住爱生的小手，柔声道
“阿姨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若不是因为阿姨，你也不会受这份苦，爱生，对不起…”
陈厉看着阿秀，赵玉怀也看着阿秀，一秒两秒后竟默契般的齐齐错开眼。
爱生靠在父亲的怀里，轻摇了摇头，小飞一把握住爱生的手
“明儿你打回来，我绝不还手，打完了咱俩还是好朋友”
爱生扯了扯嘴角，笑着点点头。
阿秀欣慰的摸了摸小飞的脑袋瓜儿，抬眸对赵玉怀和陈厉温声道
“爱生爸爸，陈老师，天色晚了我带着小飞就先回家了”
赵玉怀没言语，陈厉点头道
“小飞妈妈和小飞路上注意安全”
阿秀莞尔一笑，拉着小飞抬脚走了，派出所距离福宁街18号有些距离，他们娘俩步行大约要走30分钟呢。
小飞心情不好，阿秀想着回家再好好和这小孩儿聊一聊，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呼唤
“秀儿…”
阿秀和小飞回眸看向身后，见顾一野大步朝着他们跑来。
顾一野今天得了点空就想出来找阿秀，他6点到的福宁街18号，青山说阿秀去学校接小飞放学，他知道学校放学的时间是五点，这都过了一个小时了，他去过学校才知道出了事儿，一路打听到了八月镇的派出所，才知道他们娘俩儿二十分钟前已经离开。
这一路跑来居然就错过了。
小飞见到顾一野，开心的唤了一声
“爸…”
喊完之后，想起今天的事儿，唇角的笑容敛下，冷下了一张脸。
顾一野跑到阿秀和小飞身边，还没站稳就被小飞推了一把，要不是阿秀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手，他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了。
小飞推了把顾一野，抬眸又瞪了他一眼，抬脚蹭蹭的朝前走。
顾一野茫然不解的看了眼阿秀，她摇头笑笑，温声道
“你儿子正在气头上呢”
顾一野握着阿秀的手，将人半搂在怀里，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
“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
阿秀笑了笑，顾一野点点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儿，然后抬脚去追小飞，那小子这会儿已经进了家门。
顾一野人高腿长跑的也快，在院中将小飞拦下，握住小孩儿的肩膀蹲下身来
“你说，谁欺负你了，爸爸给你报仇去…”
阿秀跟着跑了进来，听到这话，无语的叹口气，这和爱生的爸爸有什么区别。
“谁敢欺负我，我用我自己的拳头给他打回去，谁敢欺负我妈，我跟他玩命儿，这是我为人子的责任，可你呢？你是我爸，你是我妈妈的丈夫，你的妻儿受了欺负委屈你在哪儿呢？用你的时候你不在，事完了你出来了？我不需要，我妈有我，她也不需要！”
小飞劈头盖脸的吼完，红着眼眶瞪着面色有些苍白的顾一野。
他梗着脖子吸了吸鼻子，倔犟的说
“说我有爹生没爹养，这话我听的多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无所谓，因为我的确没有爹，可我遇到了你，我觉得你就是一颗参天大树，高大，威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让我仰望崇拜尊敬孺慕的男子汉，我以为你会是我和妈妈的靠山，现在才明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为什么给了人希望又让他失望？为什么？”
顾一野扶着小飞肩膀的右手无力的垂了下去，他红着眼睛怔怔的瞧着面色惨淡麻木的小飞
“我叫顾小飞，冠了你的姓氏，有和没有是有区别的，可区别在哪儿啊？我们搬进新家你有来过一次么？但凡你过来一次外面也不会传顾家没有男人，说我的妈妈是个随意勾搭男人的坏女人，你怎么就那么忙呢？你顾不了家你为什么还要成家呢？”
顾小飞失望至极的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男人，推开男人放在肩上的另一只手，迈步回了房间。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他总是幻想着自己能不能和其他的孩子一般，有爸爸，有妈妈，有哥哥，有妹妹，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在一处，想想就幸福的很。
他以为他拥有了，可惜，他没有！
阿秀蹲在顾一野的身前，心疼的握住他无力垂下的右手，一手将人搂在怀中，轻抚着他的右肩
“是我没有跟小飞好好解释清楚你工作性质的特殊性，他总是向往着普通人家坐在一起吃饭聊天热闹温馨的生活，可我们这样的家庭本也是特殊的，军人舍小家顾大家，咱们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军人家庭中的一个，一野，不要太过自责内疚”
哪一世，这父子二人都会因为这个原因闹一次矛盾。
小飞的话对顾一野的触动不可为不深刻，小飞这些年的经历对他的心理造成的伤害太大了，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可他什么都知道，他的心脆弱又坚强，跟他的母亲一样，让人心疼的不行，顾一野的心口刺疼刺疼的，轻推开阿秀，赤着眸子看她
“秀儿，不要每次出了问题都把错误揽在自己的身上，小飞说得对，是我在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没有陪在你们的身边，没有尽到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是我让你们失望了，你不要总是那么宽和大度，你打我，骂我，发泄发泄可不可以？”
如果这样能让眼前这个酷爱钻牛角尖的男人心里好受一点，怎么不可以呢？
“我先申明一点，是你在讨打我在满足你的要求，而不是我家暴你哦？”
阿秀站起身，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的对顾一野说完，在男人的迷惘呆愣中，小拳头劈头盖脸的砸了下去。
小飞掀开窗帘的一角全程不眨眼的看完了妈妈家暴爸爸的场面。
心境由一开始的解气痛快变为轻点打，轻点打吧，妈妈怎么对爸爸那张俊脸下得去手哦。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急急跑了出来，挡在了顾一野的身前。
“妈妈，您差不多得了，您瞧瞧您把我爸打成什么样了？凡事儿都得有个度，我爸是您的丈夫又不是您儿子！”
顾一野顶着一张花脸差点没笑出声，阿秀忍着笑，伸手去推小飞
“你不是不认他吗？你管我把他打成什么样儿？他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让你我伤心失望了，不该打吗？我打了他你心里不痛快么？”
阿秀一把推开小飞，手脚并用齐齐朝着男人招呼过去，顾一野低头耷脑的不反抗，不出声，不挣扎，跟个木偶似的。
小飞伸手去拉阿秀
“行了，我已经解气了，我也没有不认他是我爸，我就是看着爱生他爸那么护犊子的样儿我心里酸的慌，您受欺负我难过，可是…可是您说的也对，我爸他是个军人，自古忠孝两难全我还是知道的，就是一时气急上头，口不择言了，我爸挺好的，他真挺好的…”
“他不好，他一点都不好，不能每天陪着你，不能和爱生的爸爸一样接送你上下学，部队里一个电话过来就必须得走，有的时候消失几个月音讯全无再正常不过了，家里可就只有你我和青山，房上的瓦破了你和青山修，家里的重物你和青山提，外面的人欺负咱家没个爷们儿，你受不受得住？受不住我就给你换个爹！”
阿秀话一出口，地上的男人猛地握紧了拳头，小飞白了一张脸，慌慌忙忙的说道
“我和我小舅舅难不成不是个爷们儿么？您也说了，我爸是军人，保家卫国是他的职责和使命，全中国的军人都这样，舍小家顾大家，为什么咱们家就要搞特殊呐？我错了，妈，您别给我换爹，我就认这么一个爹…”
青山唤阿秀一声姐，辈分上是小飞的舅舅，可小飞不想吃亏，总喊青山哥哥。
这脱口而出一句小舅舅，还让阿秀愣了愣。
她看着小飞抹着眼泪哭哭啼啼的说完，就被男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儿子，对不起，是爸爸错了，你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好不好？”
“妈，您再给我爸一次机会吧！”
“顾一野问的是你，不是我！”
“唔…顾一野永远是我爸！”
阿秀甩了甩酸软的手腕，看也不看地上抱在一起的父子二人转身去了厨房，这男人浑身硬邦邦，可痛死她了…
闹这么一出，真是无语至极！
顾一野跟小飞在东大间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犹犹豫豫的去了厨房。
站在门口，瞧着阿秀弯腰在灶前烧着火，忍不住上前将人拥在了怀中。
“你刚才说要给小飞换个爹，明知是演戏，也要把我吓死了！”
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委屈和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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