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红日出海，天边泛起一丝黎明初光，从暗夜的深渊里挣扎而出。
叶纬醒来的时候，身后贴着一个灼热的身躯，双臂搂在他胸前，脖子后平稳的呼吸打在他的后颈。
叶纬深吸了一口气，抬臂怼上了身后坚硬的胸膛。
顾陌猝不及防被锤开，迷迷糊糊中又把人抱了过来。
“你信不信我把你手剁了。”叶纬挣扎不成，只好威胁道。
顾陌似乎才清醒过来，睁开眼却贴得更近了，柔唇轻轻印上叶纬的脸，试探性的轻触摩挲，辗转流连。
“早安，我的小师爷。”
顾陌的气息近在咫尺，异样的酥麻感瞬间蔓延全身，叶纬很不争气地沦陷了，像是突然没了推开的力气，任由顾陌抱着。
“顾将军。”叶纬突然道，像是穿透了二十年的岁月般深厚。
顾陌浑身一抖，没有回话，揽着叶纬腰际的手更紧了。
“你喜欢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人，还是我？”叶纬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顾陌沉思片刻，不解地看向叶纬。
叶纬拉开顾陌的手，转过去，直视顾陌的眼睛，深邃的眸子是一望不见底的黑海，“你想和我**吗？”
顾陌愣住了，像是没想到叶纬会这么问。
叶纬没等到顾陌的回答，起了身离开。
顾陌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和二十年前的影子重叠，是他，又不是他。
（七）
“今天我要去博物馆值班，你好好待在家里。”叶纬换好一身衣服，站到顾陌身前道。
“我不会做饭。”
“……”
“我也不会烧水。”
“……”
“我也不会——”
“闭嘴。”叶纬打断了顾陌的话，从衣柜里掏出一件他的衣服丢给顾陌，“穿上，跟我出门。”
“好。”顾陌接过叶纬的衣服，当着他的面就换了起来。
“……”叶纬注视着他，不得不说，小将军的身材还是不错的，宽肩薄背，看似清瘦，实则肌肉线条紧实利落，配上那幅利眉冷眸，如同希腊雕塑一般精雕细琢。
“在看什么？”顾陌换好后看到失神的叶纬，问道。
叶纬收回了目光，直截了当道：“你身材很好。”
顾陌轻笑一声，“取悦到你了吗？”
“嗯。”
顾陌愣了愣，没料到他会直接承认。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看起来像是敢做不敢认的人？”叶纬取笑道。
顾陌猛地停止脚步看向他，这句话的语气和场景，和二十年前像是两条相互靠近的平行线，往下就是高度重合。
“怎么了？”见他停着不动了，叶纬也停下来问他。
顾陌张嘴却顿住了，半晌道，“我想和你**。”
“……”叶纬瞪他，“滚。”
（八）
“小纬啊，你终于来了。”刚进博物馆，老李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博物馆内三三两两分布着一些警察和保安，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叶纬问道：“怎么了？”
“《神明像》被偷了！”老李说得激动，差点急的哭出来。
叶纬顿了顿，心虚地看了眼顾陌。
老李这才看到顾陌，上下打量了一番，“小纬，他是？”
“我同学。”叶纬趁老李站远了一点时挡住了顾陌，虽说前天把他头发剪了衣服也换了，但不能保证老李看不出来。
“这样啊……”老李还是疑惑地盯着顾陌，“我看他怎么长得有点像顾陌将军呢？”
叶纬没这么撒过谎，手心出汗，挡在顾陌身前，“你们不是最信奉神明了吗？这种话不好说。”
面对老李狐疑的目光，叶纬表面上伪装的滴水不漏，然而内心却有些慌乱。紧握的手被人牵上了，身后的人轻轻掰开叶纬的手，十指相扣交缠在老李看不见的二人之间。
索性老李也想不出这么离谱的事情会发生，便收了目光，“前天晚上《神明像》展出后，我们想着周围都做了保护和安了监控，不会有人来偷，但今天早上检查的时候却发现《神明像》变成了一张白纸！监控里什么也没有……”
叶纬抬眸，猛地想起还有监控这回事，“让我看看监控。”
老李也没怀疑他，只是带他去了保安室。
保安室的人都被派去寻找《神明像》的下落了，老李带他们来了之后也出去忙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叶纬和顾陌二人。
叶纬立即点开前天晚上的监控，发现凌晨三点开始监控就陷入了一片漆黑，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你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叶纬对于顾陌的出现依旧有着巨大的疑惑。
顾陌叹了口气，坐在了椅子上，抬头深深凝望着叶纬，“听个故事吗？”
（九）
风也习习，草尖轻起，淡雅清光，林峦微白。
少年一身微光，从山巅处踽踽走来，束发潇洒，意气风发，身披铁甲，寒光剑影。
少年才华横溢，一袭青衫，轻摇折扇，冰冷孤傲，计谋藏于心，不为斗米折腰。
后来，他成了驰骋沙场眉宇轩昂的少年将军，他成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士。
他们是最适配的搭档，在一次又一次的合作中，心高气傲的两人看对了眼，握着的双手再没松开。
二人在戎兵已久的瑞国杀出重围，抵抗了沂族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黄尘缭绕，铁蹄飞踏，旌旗挥落间，斩敌圆河山。
那一日，是战争结束前的一日。
少年将军愁眉不展地把自己封在军帐里，油盐不进。
谋士在他帐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沂族的兵力远超瑞国，这场仗小胜容易，可最终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第二日，将军抱着必死的决心上了战场，而敌军的后城失守，不败而战。
庆功宴连摆三日，瑞国举国欢庆，推杯换盏，将军等不及宴会结束就奔回守城，却没看见谋士。
在谋士的军帐中，将军发现了他的亲笔遗书，字迹依旧是那般狂放不羁，透着睥睨天下的清高。
原来早在一个月前，谋士就密切关注了沂族后城的军力，陆陆续续地送出了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百姓当诱饵，在后城布下了爆炸点，在敌军的日常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
这些百姓，大多都是自愿赴死。
而当诱饵的最后一个人，背负着引爆后城粮仓和军力的重担，不能有一丝差错。
最后一个人，是叶纬。
战争胜利了，瑞国王室重整河山，沂族签下不侵犯条约，布满瑞国天空的乌云在五年之后终于透出了微光。
可是没有人记得叶纬，没有人知道那几个送死的百姓。
正月十五，上元节，街上张灯结彩，一轮圆月散着银光，清冷高傲。
突然间，风雨大作，雷声轰鸣，无数道白光撕裂天际，唯有月亮不落。
顾陌喝下三坛酒，眼前是朦胧模糊的身影，一袭青衫，高傲地昂着头，散着冷意的眉眼，平静地望着他。
“你要和我走吗？”眼前的少年问道。
顾陌咧开嘴笑了，把酒坛子一摔，没有过多思索，站起了身，坚定地回答：“好。”
“怎么喝这么多？”少年看着步履不稳走过来的顾陌，微微一皱眉。
（十）
“怎么喝这么多？”叶纬带着嗔怪的语气和那时重叠在一起，顾陌恍惚间不知不觉抱紧了眼前的人。
叶纬没有挣脱，抬起了手臂，抱紧了顾陌，“我等到你了。”
是顾陌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慢慢地，顾陌起身，罩住叶纬眼前的光，俯身吻上了他的唇，熟练地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中，炽热缠绵。
叶纬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停止了思考，脑海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本能地抱紧了顾陌，唇齿交缠间，二人的心跳和呼吸趋于相同的频率。
（十一）
“《神明像》怎么办？”吻毕，叶纬冷静下来，问道。
他可以不顾一切地和顾陌再续前缘，可他还没忘了，他是神明，他在别人心里是神坛上接收祭拜的神，他的父亲拼死守护的信仰，虽然他嗤之以鼻，但不得不承认，《神明像》其实早已超出了他们二人预估的极限。
不管是那时候的百姓，还是现在的民众，都需要《神明像》，是信仰，是守护。
顾陌回想起那晚虔诚地拜倒在他眼前的一个又一个的平民百姓，那些祈求和平祈求安定的战乱中生存下来的人，他们或许无法接受《神明像》的消失。
“或许下一个月圆之夜，电闪雷鸣的时候，你能……”叶纬说着，突然想到这么做的后果或许会是二人再也无法相见，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顾陌平静地看着他，一边是云雨巫山的谋士，一边是视他为信仰的百姓……
二人沉默间，李挽推开门走了进来，也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二人。
“你……”叶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李挽脸上露出了多年未见的凝重的神情，沉默片刻，对着二人跪下了。
叶纬急忙上前扶起李挽，却被他拒绝，而后深沉地看着二人，“我谨代表瑞国千万黎民百姓，跪谢神明。”说着，在博物馆冰凉的地面上磕了一个响头。
叶纬收回了手，站到顾陌身边，没说话。
顾陌了然地把目光放在李挽身上，严肃道：“我不是神明，瑞国的和平是你们自己用血肉筑成的，我不过是那堵墙上无关紧要的一块罢了。”
李挽起身，“我敬拜的，是将军顾陌，谋士叶纬，还有……无数血溅沙场的战士，以及那些甚至说不上名字的为和平而牺牲的百姓，”李挽如释负重地笑了笑，“将军说得对，瑞国的和平是我们每一个人共同铸就的。”
“所以《神明像》上就该是一片空白。”
“瑞国的神明是我们自己。”
（十二）
午夜漆黑，夜幕上悬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似银盘，辉光撒在人身上，给每个人都渡上一层神圣的白光。
博物馆的小道上张灯结彩，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馆内掎裳连襼，人声鼎沸，渐渐吞噬着高坛上那一幅《神明像》。
凑近了看，可以发现最中心被高高捧起的那幅《神明像》上一片空白，保护画卷的玻璃面上，清晰地倒映着跪拜的每一个人的身影。
（十三）
“以后你做饭，拖地，洗衣，整理。”叶纬坐在沙发上，看着身旁的顾陌道。
顾陌勾了勾唇，眉眼多出几分温柔缱绻，“好。”
“你好好适应现在的生活，找份工作赚钱。”
“好。”
“你伺候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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