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跳离马车,趔趄几步。
天边偶有黑云压住了弦月。
月光稀疏,夜色萧萧。晚风擦过她的脸颊,微微得痒意竟从心扉流露而出。
紧接着,一股钻心剜骨的疼痛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得涌上来。
她跪在悬崖边,手握长剑,身着的那身鹤白的长衫被血浸透。长衫轻薄,夜风沉沉,万物是这般的压抑。
她右手握着的剑微微轻颤。
没过多久,她的手开始猛烈颤抖起来。
“噗——”血气从喉间涌出,她吐出一口血,等再次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是那么的愁浓。
“姐!”
“你没事吧?”
雷无桀连忙将她扶住,紧张问她怎么样。
刚伸手扶住她身形的雷无桀触手摸出一片血,他被吓得失声喊道:“姐!你不会要死了吧?”
萧瑟紧跟而上,见他说出如此混账之言,萧瑟猛得敲了他的头骂道。
“你这夯货,不懂别乱讲。”
崖边一片死寂。
众人刚从争斗中死里逃生,一时只有雷无桀与萧瑟在说话。
唐莲与无禅受伤颇为严重。
一时二人静默无声。
唯有天女蕊在一旁细心的照料,低声的嘱咐着。脚边竟呈有郎中惯为携带的药箱,显然是在为二人诊伤。
“去!”萧瑟踹了雷无桀一脚,“要点金疮药和布条。”
雷无桀捂着被踹的屁股,面色有些不愉,但看在须尽欢那气奄奄的容颜他这才哼哧哧的向天女蕊那边走去。
“那个……”
来时的路上早已想好措辞的雷无桀,一脸尴尬的看向天女蕊。
天女蕊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布条打上最后一个结后,指着药香的布条和金创药说道:“拿去吧。”
“谢谢。”雷无桀连忙将药箱的金疮药和布条拿走,乐颠颠地朝萧瑟与须尽欢的方向跑去。
清辉的月亮隐隐寒射着。
在这死寂的崖边是那么的寒凉。
萧瑟静静得替她涂抹药粉,眼睛却开始悄悄打量了起来。
在他眼底。月光衬得她极为的单薄,犹如青萍之末,易被风玩绕。
苍白的肌肤,蜜柚色的唇,小巧的耳,一切都是那么的精致美好,唯有浓稠的黑发遮挡着她大半的容颜。
萧瑟心尖颤了颤。
手颤巍巍地拂开了黑发,似是掀开了浓密的雾,不再是雾里看花,竟让他瞧出了个真切来。
她长得极好,皎洁明朗,灿若星辉。就连受伤涌出来得血污,染了大半都没有影响她,似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清辉不似人间。
鸦羽般的长睫微微轻颤,一双明亮的眸子,霜与光交错流转,如上好的月光石。
恍然不似真人。
唯独,眼底里竟浮出死寂般荒芜。
她好似个堕神,仿佛在她的眼底,人世间皆可陨落。
萧瑟按耐住异样,快速动手包扎。
周围一片寂静,鸟雀乌啼的叫声都未曾有过。
倒衬得夜幕黑压得过分,竟叫处于山崖的众人产生一丝不安的触感。恐是之前那战后的余威没有散去,他们竟然在这沉寂过份得山崖上听闻到了低沉的笑声。
“萧瑟!”雷无桀害怕得躲在了萧瑟身后,“是不是有山妖老鬼?我可听说,夜间的山崖是呆不得的,否则会出现大凶兆!”
逐渐清醒得唐莲驳斥道:“胡说。”
唐莲被天女蕊搀扶起来,低低咳嗽几声后才缓缓说教道:“少看些鬼闻异志的东西,天底下哪来得蛇鬼牛神?”
雷无桀见有人不信,反驳道。
“你才胡说!那是我听我……”雷无桀忽然一顿,面上开始潮红,接下来说得话显得极为搪塞,“那是我一个朋友说来得见闻,怎可是假?”
唐莲正要反驳几句。
又是一声低沉的笑,甚至比之前更加古怪。
萧瑟面沉如水,心里已经作出一番考量后,便低声对着靠在自己背上的须尽欢道:“别动。”
须尽欢眨了眨眼,没说话。
萧瑟当她是默认,便牢牢将风霄剑握在手中。
“有趣,有趣啊……”
须臾的一声长叹中夹杂着淡淡的愉悦,在静沉如雪的崖顶上尤为得格不相入。
无禅捂着胸口颤巍巍站了起来。他长眉紧皱,面容愁苦,好似注意到了什么关键,目光竟落在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和尚。
这小小动作众人一眼便看到。
都不约而同得将目光放在了那和尚身上。
电光火石下,一直躺在地上的和尚忽然起身道:“好一招海阔任鱼飞!也不枉我假睡一场!”
“师弟!”无禅怒道。
“师兄好!”无心眉间一挑,目光快速落在须尽欢、萧瑟和雷无桀三人身上,他足尖一点,跃在三人面前道:“小僧想去一个地方,不知三位施主可愿与小僧同往?”
“你休想!”
萧瑟严词拒绝道。
而无心抓起萧瑟的肩膀道:“口是心非!”
“你要带他去哪儿?”须尽欢费力的抓住无心,无心笑道:“当然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施主你。”
说着,他抓着这二人就要走。雷无桀连忙拉住他的衣摆道:“你休想将他们带走!”
“放心,小僧一个也不会放过。”
话说间,无心左手提着萧瑟和雷无桀,右手提着须尽欢,踏月而去。
*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世上有神人,脚踏云雾,身着白衣,饮露吸风,能御千里而行,与日月同老。说得大概就是这样吧。”萧瑟坐在石礁上望着站在河边的无心,感慨道。
“神人?”
须尽欢靠在大大得石礁后,瞳孔微缩,不知唤起了她什么记忆,她的身体逐渐开始发寒,如坠冰窟。
“世上有神人,脚踏云雾,身着白衣,饮露吸风,能御千里而行……”
她好似魔杖了。
如坠炼狱般,痛不欲生。
须尽欢的眼前一片赤红,耳畔响起得只有厮杀抢掠,妻离子散地哀涕。城外死寂,荒草萋萋,正对得城楼上竟还有一具日晒许久得干尸。
鲜血浸入土里,早已黑得发紫。
城里城外,尸横遍野,堆砌一座又一座小山。
恐惧与悲凉笼罩她心头。
那一刹那,仿佛她什么都听不见。唯有她耳畔翁明一直作响。
过了许久,耳鸣渐止。
取而代之的,是长亭古道,是朔雪绵绵的北离。
她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靡靡独行。
直到,寒风萧瑟得吹动了她的眼。眨眼间,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家客栈。既萧瑟又颓败。
那是什么?
她快步往前疾走,入眼便是门庭之上的匾额里落拓不羁得写着“雪落山庄”。
“须尽欢!须尽欢!”
萧瑟拍了拍她的脸,直到她神志恢复了清醒。
“怎么回事?”
萧瑟一脸严肃地看着须尽欢。
瞬息之间,她从冰天雪地之中抽身,回归了现实。
她睁开了眼,入目的不再是纯白透亮的雪,而是那张俊白斯文,棱角分明,充斥着活人气息的脸!
“晏途……”
她不禁失声喊了出来。
萧瑟一听到这名字,原本笑若朗月清风的脸转瞬即逝。唯余剩下的神情是愠怒。
“须尽欢,这是你第二次了。”
上次她用这眼神看着自己是不久前。
而今不仅如此,还喊出了其他男人的名字。
萧瑟气急道:“须尽欢!”
“我不是谁的替代品!”
萧瑟喊出得声量极大,就连平时憨憨模样,不明人情世故的雷无桀都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插话道:“萧老板消消气,她是伤患,一时意乱情迷,认错人也属实正常!”
“意乱情迷?属实正常!”萧瑟被雷无桀这番话气笑了,“笑话!我堂堂……”
话未殆尽,须尽欢垂下眼帘,开口道歉道:“抱歉。一时失察,错将萧兄当成欢之故人。若造成困扰,还望萧兄海涵,谅解欢之过。”
萧瑟没说话,气氛一直僵着。
雷无桀正想打个哈哈圆过去。
忽然,无心出现在他们三人中间。
他笑着道:“施主受伤了,小僧一时失察怠慢了诸位,小僧定弥补怠慢之过。这伤,便由小僧代劳吧。”
说着便将内力递进她的身体内。
倏然,一股柔和的暖流滚入她滞塞枯竭的经脉里,肺腑如刀割般疼痛,顿时得到了舒缓。
“我将施主的体内两股不属于你的内力逼了出来,不出两个时辰你的伤情便会大有所转。”
须尽欢面色好了点,向他颔首道:“麻烦大师了。”
无心笑道:“不麻烦,既然请施主与小僧同去一个地方,自然这点小忙小僧是会出手的。”
说着,无心又看向了雷无桀道。
“如若小僧记得没错,这位施主也是受了伤。”
雷无桀愣道:“你也要帮我疗伤?”
无心没等他反应过来,足尖一点,便拉他去了河边。
他手指轻轻点在了雷无桀的肩膀和后背上说道:“施主比刚才的施主情况好些,只是被白发仙所伤,我将他的内力逼出,施主的伤势会好转的。”
说罢,他抓着雷无桀肩膀,一跃身竟踏着水浪往河流深处而去。
雷无桀吓得惊呼起来,“我,我,我不会,会水啊!”
萧瑟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一时忘了方才与须尽欢剑张拔弩的氛围。
“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轻功?”
须尽欢同样看向无心他们,脑中忽然想起了萧瑟刚开始提及的那个神人。
“萧瑟。”
须尽欢轻轻唤了他名字,萧瑟没有理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并不觉得尴尬,还自顾自得说:“还记得你说得那个神人吗?”
“世上有神人,脚踏云雾,身着白衣,饮露吸风,能御千里而行,与日月同老。”
她缓缓颂着那段书文,嘴角还带着一抹笑:“萧瑟,他是真的。他与天同寿,本领出神入化,神乎其神。他并非杜撰,而是确有其事。”
萧瑟看着须尽欢,竟同她搭了话。
“山外有山,楼外有楼。恐是此番之礼了。”
言毕,二人再无交集。
二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一人抬头仰望着月弯,若有所思,另一人望着雷无桀与无心,眼底充满神往。
两人各有各事,互不相扰。
此时,无心将雷无桀从河中带了过来。
萧瑟问道:“怎么样?”
雷无桀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说道:“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二位施主的功力恢复了,也算因祸得福了。”无心双手合十,笑着说道。
“因祸得福?”
须尽欢再次探查,发现这两年迟迟不前进的境界顿时上提了三品,竟半步迈入逍遥天境!
无心看着须尽欢欢喜的神情,笑而不语。
“你为什么帮我们?”
萧瑟忽然道。
无心笑着回答:“小僧刚刚不是说了么。小僧想去一个地方,需要二位陪行,疗伤之事,不过举手之劳。”
萧瑟冷冷的瞥了眼他道。
“这位大师,你武功这般神乎其技,去什么地方非我们不可?而且,你是雪月城要押到九龙寺的,我身边这位可是雪月城的弟子,你想要我们协助你逃跑么?”
“小僧斗胆问三位施主。在美人庄里,若不是小僧施以心魔引,那么那群黑衣人是否早已取了三位的性命,在马车外,若不是小僧助唐施主施展霜叶红,又如何能将白发仙打落山崖?小僧救了三位施主两次,现在只此一个小小请求,却不能应允么?”
无心摇头轻叹,满脸遗憾的表情,“真是令小僧心寒啊。”
沉默许久的须尽欢忽然道:“马车外,如果没有霜叶红,我依然能将白发仙打落山崖。”
刚刚还能说会道的无心沉默了。
须尽欢说得没错,没有唐莲地霜叶红她照样能将白发仙打落山崖。
“不过,我答应你陪你去。”
她话锋一转,直接震惊了他们三人。
萧瑟不解道:“你也不是说了吗?如果没有霜叶红你照样能将白发仙打落山崖吗?那你答应他干嘛?”
须尽欢定定地盯着无心,缓缓说道:“就当我偿还了我当年之过。”
无心若有所思得看着她,并未答话。
萧瑟也想起了须尽欢马车上那些话,沉默了下来。想来也大概明了其中含义。
雷无桀虽没能弄个明白,但按照他的脾性,既然无心主动将伤治好,他便欠了他一份恩情。
他没有多想什么,便道:“那好,我也答应你,就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萧瑟抖了抖肩,“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无心见有两个人答应,看了眼萧瑟道:“那施主你呢?”
萧瑟翻个白眼:“这邪门的和尚。”
无心默认他同意了,笑道:“既然三位答应了与我同行,我们便是同伴。既是同伴,何谓布施。所以以名姓相称吧,不知三位叫什么名字?”
须尽欢笑道:“我叫须尽欢。”
无心一愣,笑道:“竟然是闻名江湖的少年英才啊。”
“过誉了,欢实乃一介微寒之身。”她谦逊道。
无心则摇了摇头道:“不,你当之无愧。”他正正得看着须尽欢的眼睛:“以一人之力,在华山问剑颜战天,之后更是三蹬登天阁,直上问剑李寒衣。”
“如此卓越功绩。若是这都是寻常人,那天下其他人岂不是羞愤而死?”
是啊,若是她是寻常人。
那天下人不都得重新投胎,回炉重造?
无心说完,看向萧瑟与雷无桀。
“你们叫什么?”
萧瑟懒洋洋道:“萧瑟。”
雷无桀依然一副傻兮兮的模样,笑呵呵道:“雷无桀。”
无心笑着点点头:“都是好名字。”
“所以,你为什么要选择我们三个陪你同行?以你的实力,还有你能去不了的地方?”萧瑟盯着那和尚问道。
“因为我没钱。”
他说得极为理直气壮。
雷无桀听他这么一解释笑道:“那你还真找对人了,咱们萧老板什么都可缺,就是不缺钱。”
萧瑟脸色很臭。
“怎么?要是我不给钱,你还抢不成?”
突然,一支箭羽打破了此时的和谐。
须尽欢一剑将箭羽打落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百米开外之处的人马。
“长弓追翼?”
无心忽然想起了这个词。
萧瑟接道:“百鬼夜行。”
须尽欢看了眼人马数量,得出一个结论道:“走!”
“啊?”
雷无桀以为自己能大干一场。
却没想到是听到一个走。
只见那三人飞快走远,雷无桀看了眼那群人马依依不舍地离开。
雷无桀后来,脚步稍慢些。
逃走的三人正在等着雷无桀跟来时,顺便开始交谈起来。
萧瑟拢了拢袖子,漫不经心笑道:“我还以为某人会不知死活地冲上去和那群马贼死磕。”
“你难道没听过吗?”
须尽欢笑着道:“萧兄,识时务者为俊杰。”
“再者,我虽是习武之人,是剑客,却不是庸人,不是莽夫!”
无心见萧瑟吃瘪,笑得更加畅快。
萧瑟恼怒道:“笑什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