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篇14

“莱哈特医生，这份药单请您核实一下，您确定要开双份剂量给患者吗？”

鬓角已然生出些许白发的莱哈特医生从当前患者的病症之处挪开眼神，他接过药单的手速十分迅捷，看来不止这份药单的情况需要急着确认，当前就医的患者情况也不容怠慢，眼神闪烁之间，莱哈特便将药单推送了回去。

“没有问题，是我亲自做出的建议，不用担心，罗琳夫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止住并发症，照单开药吧。”说着的时候，他的眼神早已回到当前病患的身上：“除了左肩的擦伤还有其他地方有明显疼痛吗？恕我直言，你这个伤势肯定不像你所描述的那样是摔伤，我是医生，我只负责治病，请不要对我有太多的隐瞒。”

那病人的神情明显一顿，不用说，定是被对面的医生识破了某些窘境，且不说这位病人之后有没有坦诚的向莱哈特交代一切，让我们把注意力先放到这所医院上来，相信我，突然将讲述的情节转移至此是有着充足理由的，这会让你更全面的了解我们之前篇幅所述案件的整体状况。

圣玛丽斯医院，是当地声名大噪的古董级医院，不仅医术水平高，其创建时间也悠久留长，目前作为普乐町城的重点就医地点，分担着整个城市近7成的就医处理，自然，这个数据也能充分证明该医院在当地群众之中的口碑优异。作为一个私立医院，要说圣玛丽斯没有赚的盆满钵满，那是睁眼说瞎话，但这家医院救治率高，就医的服务水平也高，那百姓也乐得来花钱买安心，久而久之，向圣玛丽斯医院涌来的也就不再只是病患之流，更有许多投资方闻着味道狂奔而来，当地政府对投资理财之事没有严格的审核把控，也就方便了一些官员和富商通过圣玛丽斯医院积攒财富和口碑，不必说，这些入股的势力当中也绝对少不了政府本身和卡帕希斯家族的势力。

其中，来自政府方面的参与势力主要集中在警政处和治安司法部这两方，他们与医院展开合作的表面理由也是相对较为单纯的，就是为了其所属的警员和其他职员提供医疗保障福利，对应部门的员工会享受特殊的医疗待遇，工伤可以报销近90%的医疗费，视情况而定甚至可以免除全部费用，而即便是自行导致的伤病也能享有保底五折的优惠，自签订合作条例以来，20余年之间政府在民间的满意度也持续上涨，青年人走出校园之后也更为乐于投入政府就职工作，提高了政府办事效率的同时，也排除了许多社会不安定因素，毕竟普乐町紧挨着野生动物区，相比起达门卡的其他城市要多出很多琐事让治安人员去头疼。

说了这么多优点，想必大家也看得出来，是时候说起“但是”了。

见怪不怪的，政府与医疗单位开展合作，也绝不可能是只向单一的医院发起邀请，圣玛丽斯也只是其中与政府保持合作时间最长的医院而已，并不是说其中没有中断过合作关系，医院当年的经营方针以及政府带有特殊政策的文件指示都会影响到当年会与哪所医院展开合作，而既然是有选择的，那么在选择当中也自然就藏匿着见不得人的猫腻，毕竟不管外因再如何的客观，与谁去合作的选择，终归还是由某个人来判定，但我们这里没必要把这个黑幕挖的太过于透彻，因为这并不是此时该考虑的事情，此番说起这些看似跑题的话语，是为了阐述一下普乐町警政处与卡帕希斯家族的丝丝联系。

持有圣玛丽斯医院最大股份的势力是谁？是卡帕希斯，这毫不意外，而众所周知，卡帕希斯家族只是一方经商势力，对参政这方面的态度并不上心，用浅显的话来讲，一个势力如果足够有钱，其实权利自然而然会伴随其左右的，但持有权利是需要财力来维持的，你得有足够的财力，才能让所有手下专一去听从你的差遣，警政处的老家伙们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既然需要为下属谋福利，那为什么不在这谋福利的道路上再为自己的权利添上一笔好处呢？以往警方想要巴结卡帕希斯家族却连合理的借口都没有，而现在与圣玛丽斯医院展开了官方合作，那自然也就架起了一座鱼目混珠的桥梁，卡帕希斯是圣玛丽斯的大东家，如此这样一来，也就能算是警政处和卡帕希斯搞起了联合，群众还以为警政处是在尽力为了职员谋求福利，实际上，得了好处大头的还是那些顶头上司。

所以也就能够推断出，缇娜在行动中受伤之后是去了哪家医院进行伤口处理，也同时大概可以猜到，是谁为缇娜接诊提供了医疗服务，没错，也就正是莱哈特医生。

让我们把目光倒回去一段时间，那日缇娜在圣玛丽斯医院处理伤口之时，莱哈特医生就一直对缇娜的伤情有所特殊关注，在他的提议下，缇娜不仅没有输血，甚至还抽取了血样用以作为测验使用，因为她的伤情属实是怪得离谱，莱哈特自认为自己从医30余载还是头一次涨了这种见识，但细微之中，又勾起他脑海里悠久的记忆，于是这是他第一次还没有等到下班之时就找来了自己最为优秀的学徒代班接诊，自己则向护士半路截取来了缇娜的血液样本，径直奔向位于医院顶层的院长室。

这一路上，莱哈特忍不住的翘起嘴角，因为有一种许久不曾充斥心头的情绪失而复得，医生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在救治病患的路上会遇到难以确认或者明确未知的病症这并不少见，那种情况之下，即便有着各种可能会带来研究成果的迹象也需要以治病救人为本，不可轻易拿病患的生命开玩笑，但是像缇娜这般奇妙的情况可几乎是难以遇到，这种心情勾着莱哈特直接回忆起了当初刚开始学医的那种热情，真的是许久未曾体会了，这种单纯的求知欲，不带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求知欲。

以至于，莱哈特连门都没敲，推门便入，若不是那副院长正是莱哈特曾经医学院的学长，这高低都要呵斥其两声，但副院长先生与莱哈特已是数十年的交情，双方都对彼此做派心知肚明，便也没再恼怒什么，只向着莱哈特撇了撇嘴，那意思也很明显，你我相熟这不要紧，可别让其他新晋医师染上这没有规矩的坏毛病。

不过莱哈特没工夫去回应副院长的暗示，张口就直接切入主题，要求副院长为其下达批准，让他能够使用医院那台刚到不久的新款分析仪器，而他也知道副院长舍不得动用那个斥巨资买来的新鲜玩意，便直接用言语给自己的目的开始上强度，说是什么，这可能是该世纪最伟大的医学发现，可能是人类迈向新阶梯的契机，会是圣玛丽斯成为新的医学圣地之可能，但副院长根本没有听进去后面的半个字，因为在莱哈特开口说出前半句要求借用分析仪的时候，院长就已经摘了老花镜郑重其事的在心里回驳了一句不行，至于为啥是在心里回驳，那是因为莱哈特现在打了鸡血一般的亢奋，根本没有给对方任何插话的机会。

原本莱哈特对于副院长如此这般的抗拒是有所心理准备的，虽然对方身兼自己的学长和挚友两层亲密身份，可如今两人已然站在了差距巨大的不同阶层，公共场合和公事公办的时候切不会由着二人的性子胡来，不过，你看莱哈特滔滔不绝的在陈述着此番研究可能会带来的好处，也是因为他知道副院长总是会在百般拒绝之后于暗地里给自己开一些绿色通道，虽不能说是对莱哈特有求必应，也着实算得上是宠爱有加了，故而，即便莱哈特几十年间只是一名特级医师没有往管理层的方向迈步，而他在众多医护人员当中的威望早已比肩中高层的管理者了。

只可惜今次并不同于以往，本来莱哈特只需要在老大哥面前叨叨个十来分钟，对方就会气急败坏的将这个小老弟以各种理由轰出办公室去，随后会由一些其他主任带着莱哈特商讨一个相对折中的方案去执行，可是今天莱哈特叨叨得口干舌燥，低头一看手表，从进门到现在已经30分钟有余，人家副院长还是一脸冷漠的看着他，虽然脸上的皱纹里已经藏不住流露出的烦躁，但是逐客令，硬是一直憋在嘴里没有吐露出来。

这情况就难办了，副院长没有把莱哈特轰出去，这是在暗示对方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并且很难得的，这是副院长第一次用起了比较平稳的语气在莱哈特自行闭嘴之后做出了回答。

“都讲完了？”

就这么孤零零的四个字，莱哈特嗅到了只言片语当中没有掺杂任何的人情味，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好似面前十几年交情的老友已经变了心。

但是莱哈特并不傻，他也立刻明白这事的阻力应该和仪器的使用没有关系，因为他早也注意到了，血液样本的主人，警员缇娜，其姓氏是卡帕希斯。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这血液样本是谁的了？”

亏的自己还是第一时间从护士那里抢来了样本，但看意思上面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面对莱哈特的反问，副院长反而长舒一口气，这样直接挑明了一切，反而就好聊下去了。

“没错，我已经知道血液样本的所有者是谁，就在大约11分钟之前，我接了一个电话，对方并不是告知，而是直接向我和院长直接下达了命令，缇娜警员无论查出什么病情都不可以直接写入警方的医疗记录，而是要封存档案，到时候会有卡帕希斯家的人来取走，你小子手快，要不然我都不可能让你把血抽出来，分析仪链接的数据库不止是我们医院自己的，还连着福利兰医学院的科研电脑，所以这位缇娜警员的血液样本绝对不可以进入分析仪内留下任何迹象。”

莱哈特幻想着对方能在话语的结尾带上一句“希望你能理解”，毕竟如果有这几个字在的话，那就是还有周旋的余地，然而那根本不会发生。

缇娜的伤情的确是非常特殊的存在，莱哈特在与她面对面就诊的时候其实已经大概猜测到了，是她在遭受枪击后使用了目前没有记录的特殊药物，也许是她本人不知情，又也许是她在故意隐瞒，但在莱哈特试探性的建议其留下血液样本之后，他就对猜测的结果倾向于了前者，毕竟如果缇娜是自己想要隐瞒药物的话是不可能同意抽血的。不过无论缇娜的情况是如何，莱哈特做出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他真的抓住了一些医学进步的苗头，这种药物的功效真的太过厉害，在激化人体修复系统的同时还封闭了中枢神经的某些讯号，按照缇娜当时的情况来看可能还不止这么简单，因为她并不是完全丧失痛觉，只是失去了伤口周边范围的疼痛感，类似于局部麻醉一般，不过相信大家也心里有数，局部麻醉并不是单纯隔绝痛感，而是隔离局部范围内的一切神经反馈，而在莱哈特试探性触碰缇娜伤口周遭的时候得到了对方的明确答复，有明显的被触碰感，也有明显的痒感，甚至如果莱哈特加大力度按压伤口以外的部位时，该部位也会有痛感传来，这就真的十分令医学领域的莱哈特感到震惊了。

也就是说，这种药物精不仅效果神奇，精确度也相当诡异，这绝对不是人体系统可以自身做到的，有超强自愈能力的人莱哈特也不是没有接触过，但那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人体肉体的恢复需要血液在伤口处凝聚，随后才方便恢复系统进行针对修补，但缇娜不仅在受击后伤口自行止住了出血，还直接跳过了伤处肿胀的阶段直接进入修复过程，这意味着该处伤口哪怕暴露在外界也不会出现感染发炎的情况，更进一步说明了这绝不是缇娜体质异于常人那么简单。

所以，哪怕缇娜向莱哈特坦言不知道自己在来到医院就诊前有过任何用药的行为，莱哈特还是在心里猜测这是某种聚合药物的效果，不过缇娜咬定自己毫不知情，莱哈特再过度追问也没有任何意义，便只是提出为其抽取血液样本进行常规化验，以观测会不会有其他病症隐患，随后便为缇娜做了一套标准的消毒包扎流程就让她离开了，说实话，按照她伤口的恢复程度来看，消毒其实都有点多余了，毕竟根本没有会感染的可能，这一点莱哈特心里有数。

说了这么多，莱哈特的动机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想要趁着药效还在的时候能够通过新晋的分析仪抓住一些该种药物的尾巴，成分配方也好，甚至哪怕只要搞明白药物能达到这种神奇效果的方式是怎样的，或许都能让民用药物超前进化个几年的水准，不，还是说的太保守了，如果这种药物可以大批量生产的话，那人类的医学水平恐怕要当场进化一个世纪。

至于这种药在真的生产出来之后平民百姓还有没有机会用上，莱哈特没有考虑这么多，他这个医生还是太...怎么说呢，太天真了吧。

“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份血液样本了，你应该也知道这她当时的伤口情况有多么神奇，我从未见过这种恢复状态，我敢保证是某种未知药物起了效果，这种药物一旦通过分析和逆推，进而能够生产出来的话，那么...”

“那么整座医院都会消失也说不定。”

被插嘴的莱哈特突然语塞，他不知道老大哥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令人恐怖的话，索性副院长抓住机会为莱哈特从另一个层面分析起了这份血液样本。

“我的老伙计，你太马虎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医院上一次接诊卡帕希斯家族人员是在什么时候？”

“没有上一次吧，我记得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卡帕希斯的病患...”

“万幸，你还没有马虎到头，卡帕希斯是什么来头没必要我再跟你介绍了吧？你觉得卡帕希斯家族的人是那种不会经历生老病死的存在吗？当然不可能会是这样，可是我院建立至今50余载，从建立的第二年开始，卡帕希斯就向我方注资成为了第一大股东，但却从未在我院有过就诊记录，你不知道这背后的实情，我并不怪你，毕竟你选择了纯粹的医师这条路，你无法看到一些走到我这个位置才能看到的真实，我们圣玛丽斯医院没有对卡帕希斯家族的救治记录，一来是因为他们拥有着专属于自己家族内的独立医疗体系，你现在所说的这某种药物，极可能就是卡帕希斯不对外公开的药物，如果这种东西从我们这里产生了信息泄露，你想想看，失去卡帕希斯的资金，到时候由谁来填补这个资金空缺，是你还是我？还是你想让戴门思老院长来承担？”

说到动情之处，副院长还将办公桌前的电脑屏幕反转了过来，让身在对面的莱哈特能够看到屏幕中的一切，随即副院长操控鼠标点按着说到。

“至于这第二点，你来看看，你能发现什么端倪吗。”

莱哈特闻言默默凑了过去，常年和患者打交道，自己的视力也不甚优秀了，见状，副院长还幽幽的递过去一副花镜，莱哈特也不见外，顺手便戴在了脸上。

“怎么？缇娜警员的就诊情况没有做记录？”

“怎么可能是我们没有做记录？这是他们刚刚远程操控我们的系统将其删掉了。”

莱哈特吊起眼神越过镜框看向副院长的脸，显然老大哥的脸上满是无奈，看来是真的被外力给删掉了，哪怕缇娜的就诊也不过大概半小时之前的事情，这才只几十分钟的时间，便再也没有铁证能证明缇娜来过这里了。

叹气，踌躇，但没有办法，尽管医学神器可能就正在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等着他去发现，扬名立万的机会距离自己从未有过的接近，可还能怎么办呢，比起医学的进步，整座医院的员工每日三餐要来得更为实际多了，这是莱哈特完全能够意识到的，这甚至都算不上什么电车难题，根本不需要纠结该怎么做出选择，无论再怎么不甘心，其选择也只能是...

“我明白了，那么这份血液样本我该交由谁来...”

“什么血液样本？你还有自己应该做的事吧，既然明白了，就别再说什么子虚乌有的事了，去做你该做的，莱哈特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