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山雪（下）

28

　　山淬雪意，半是孤寂，半是凄冷。唐三本想摸出自己的帕子擦擦脸，突然想起来帕子被烧掉了，而自己目前只是个精神体的状态。

　　他无奈叹气，目光幽幽看向了雪夜大帝，似乎是在想怎么处置才算合适，山间震动愈发频繁，而唐三走在其中却像是如履平地，没有丝毫受到干扰。

　　“我想您一定会好奇为何我年少成名，可惜今日能让您看见的，您醒来后多半不会记得了。”唐三边走边说，雪夜的周身突然出现了几缕细银丝，而后丝线越来越多，纷纷缠上了雪夜，叫他不得动弹，但唐三穿梭在其中却不受干扰。

　　都说精神力运用到极致时，便会以实体化的形式存在，不过精神力实体化的说法只存在于教科书上，现实生活中能将精神力运用到高深程度的人并不在多，即便有，大多也不愿抛头露面。

　　对于向导来说幻化精神体并不难，对于精神体的把控也是白塔里的必修课，包括后来为了参军和上战场做准备的课程，都是在一步步的铺路，向导没有像哨兵一样强大的五感，大多时候都是步步为营。

　　老实来说唐三一直认为自己算得上百岁老人，毕竟他多少还是记得自己出生的年月，但是岁月这双无声的大手还是无情，渐渐得他也就只记得近二十年的事情了，听上去很扯，实际上也很扯。

　　唐三能够清晰记得这二十多年发生的一切，甚至能记得当初自己是因为一些原因才会突然重新变成了婴儿，却独独忘了那个原因，以及曾经的大多事物。

　　或许也是时间的尘埃如同这雪一般，太过沉重了。

　　这次动用精神力实体化的能力，对于唐三也是一次冒险，不过他从一开始就踩在悬崖之上唯一一根独木桥，而现在付出的代价，无一例外都是在为他的目标铺垫。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攀爬那座永远无法完成的巴别塔一样，那座由人类理想构建的笔直向上的巴别塔，代表着人类前所的团结的巴别塔，最终也只是神明在轻飘飘之一掌下便轰然倒塌。

　　巴别塔的后续是神明给予人类不同的语言，以防止再出现类似的事情，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水月镜花，亦是昙花一现，仔细想想似乎这世间大多流传下来有关神明的故事都大抵如此，神明创造人类，以自己的喜怒哀乐给予人类罪罚。

　　就像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被分割成世界主体和世界前线战场两个部分一样，亦没有人知道神明从何而来，他们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掌权者，凭借着自身的能力洋洋得意，翻云覆雨任由其心，简直荒谬。

　　雪夜大帝能从众多皇子中杀出来，唐三并不认为是旧皇对于他母亲意外离世的亏欠，世人都说这世界上最过残忍的皇家是星罗帝国，其实不尽然，都是沼泽之地，又何来残忍不残忍一说，不过是矮个子里拔将军的行为，可笑。

　　人类似乎总是这般，臆想着不属于自己的，编排着得不到的，埋怨着本该有的，幻想着不可能的。唐三是人，无不外乎如此，只是当人开始学习了这个世界的种种后，就会开始思考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该”。

　　他只记得曾经有一场雪下得太大了，盖住他回家的路，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曾经有一个爱人，一同死在山雪里，看来大家都是和雪有故事的人。

　　唐三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将雪夜捆结实，山雪越下越大，似乎是雪夜将自己所有的悲愤都封入山雪之中，以至于唐三不得不抽出别的精神力帮自己御寒。

　　“醒醒吧，你再怎么摧残自己，她都已经死了，连尸骨都不曾埋入皇冢之中。”

　　面对一个始终沉沦与自我的人该当如何，自然是亲手帮他捏碎他所有不合时宜的幻想，这是治疗的下下策，是此时此刻最佳的决策。

　　唐三倦了，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将自己的仅剩无几的精神力释放出去修复着精神图景，既然大家都是精神体，那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万一下手重了，把老人家折腾骨折怎么办。

　　既然故事的主人公已经抓到了，那么也该结束了。唐三正准备强行叫雪夜大帝清醒，但是余光瞥到的人却让他停下自己的动作。

　　唐三骤然起身，眉头紧促看着那道虚幻的人影——这是雪夜根据自己的回忆构造的，但是雪夜大帝的回忆里……怎么会有独孤博。

　　仔细想来也是，从一开始，天斗帝国就被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下，雪崩、雪清河、雪夜……一家子谜语人，现在看来，这层迷雾里还得加上一个独孤博。

　　唐三有心看下去，可惜雪夜的精神力不允许，很快山雪停了，连带着独孤博的身影也消失，唐三心知这多少是雪夜力竭，索性将更多放在雪夜身上的精神力抽出来，用以填补精神图景的空白。

　　用精神力修复精神图景是一个十分漫长煎熬且痛苦，吃力不讨好的过程，若是以往唐三还可以借助精神疏导从而达到加快修复精神图景的过程，可是眼下这个……

　　怎么看都不太可能的样子。

　　唐三淡然想着，他和无数军官一样是在血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只是帝王之心难测，今日雪夜大帝疑心唐三，明日就会疑心李四，这也是为什么他对于皇家一事向来不屑，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们皇家人是一点都未参透。

　　虽然不知道雪夜大帝是如何做到能够在岐梦的毒下存活这么长时间，但唐三更加关注的还是独孤博的事情，倘若独孤博真的为雪夜大帝的人，且二人很早就结识，那么自己和他的种种过往算什么……试探？

　　如若真的是试探，那么这局棋只怕是从唐三刚刚开始展露头角之际就已经开始，可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无名无份，要说是有所求吧，与自己无关，要说是无所求吧……天斗皇室又不是做慈善的，免费给自己送一个好知己？这事不对。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独孤博早与天斗有什么交易，甚至是不得不和天斗帝国站在一起的程度，这才让独孤博为天斗皇室奔波多年，以至于到现在已经绑上天斗皇室的战车，问天下凡是知道独孤博的人，都知道他和天斗受益匪浅。

　　这不是独孤博的初衷，这是天斗皇室的目的。

　　如同山雪一般，重要的不是下得雪，不是它落在什么地方，而是藏在雪中的秘密。天斗皇室借着独孤博不得不答应筹码，在短短时间内给他刻上天斗的烙印，让他即便是有能力离开，却也不得不继续在天斗城继续待着。

　　凡是对独孤博多有了解的，都知道自己同他的关系，那么雪夜大帝有所听闻也不足为奇，雪夜深知自己是因为史莱克才会愿意待在天斗，若是有一天他对史莱克下手，自然也绑不住自己。若是他想利用独孤博与皇室关系受益匪浅这一点来告知自己，你的忘年交还在我们这里，那么自己便不得不留这群人一命……

　　好算盘。唐三思考完见精神图景修复也差不多，索性不再停留，直接出去。而原本应该是昏迷状态的雪夜却慢悠悠爬起来，眼神中一片清明，何来刚刚所见的污浊。

　　“看来还是有些疏忽了……”雪夜皱着眉头嘀咕着，挥挥手就将一切恢复成原样。

　　山雪依旧在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