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禾比绝望更绝望的是那些你自己都听厌了的希望。
曦婼伤了腰,但时值期末考试前夕,她不想请假,找班主任申请了在学校宿舍暂住。双满所在的房间正好还余一个空床位,曦婼就住了过去。
住宿舍的感觉比曦婼想象中还要神奇,脱离了家长的视线,所有的切都由她分配,充分的自我管理和自我控制让她仿佛体会到了当一个成年人的感觉。
大概是为了还此前生病时的人情,双满把她照顾得很好。但每一次双满问起她怎么受伤的话题时,都被曦婼搪塞过去。
祁昧被拘留了,期限十五天。其实熟人打架刑拘的可能性并不大,大多时候都会调解解决,但因为她故意装作不认识祁昧,又有羿晨这个目击证人添油加醋的证词,最终才促成了这个结果。
曦婼一直在思考,她应该怎么利用这十五天的时间让素禾清醒过来。在想到这个办法之前,她刻意回避了与素禾见面。
用了双满的被褥,刚好之前没发来的夏季校服,曦婼换洗衣服的问题得以顺利解决。明明与一个人划清界限是如此简单的事,所以曦婼不懂为什么素禾却非得搞得那么难。
住校的第二天,素禾来宿舍找她了。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住宿生们从食堂里打了饭回宿舍时,便看到了靠在宿舍大门口的素禾。她们议论纷纷,猜测她究竟是谁的家长。
曦婼远远就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长发凌乱地披着,脚下是一双脏兮兮的黑色帆布鞋,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烟,自顾自地抽着。
双满还在她旁边吐槽今天上午的历史课上,有抖腿习惯的前桌同学抖得她一堂课跟坐船一样,晕得要命。说着说着她发现曦婼眼神不太对,便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双满“哇!美女哎!”
她出声感叹,接着便疑惑起来,
双满“咦?她怎么朝着我们走过来了?”
而且……而且怒气冲冲的。
双满“喂,有话好好说啊!”
双满下意识地挡在曦婼身前,可下一秒钟,她就被推开了。
素禾身材高挑,她双手叉腰,蹙眉质问曦婼:
素禾“你以为不回家我就找不到你了?你以为祁昧送进派出所我们之间就能完了?”
她的声调陡然转高,
素禾“我告诉你,没有人能分开我们。祁昧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我警告你,再敢给我添麻烦,我让你好看!”
曦婼根本不在意素禾的盛气凌人,她换了个姿势,腰痛使她没办法保持一个姿态站立。
曦婼“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她淡淡地反问,
曦婼“难道不是你给我添了麻烦吗?”
素禾“那是你自找的吧?”
素禾瞥了一眼她扶住腰的左手,
素禾“我明明告诉你很多次,我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
曦婼“我没管你的事,那是我家。”
曦婼打断她,
曦婼“他在我家行凶,还打伤我,我报警抓他。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不是吗?”
素禾无奈地抓了抓头发,气急败坏地反问:
素禾“你一定要这么做是吗?”
她望着曦婼,向她确认,
“假如祁昧出来……”
曦婼“假如他出来之后,你还坚持跟他在一起。”
曦婼斩钉截铁地说,
曦婼“我就有办法一直把他送进派出所,信不信随你。”
说完她推开素禾,招呼愣在一侧的双满,
曦婼“走了。”
素禾站在灿烂的阳光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体被晒得暖洋洋的感觉,她好久没有感受了。曦婼不会懂,跌入黑暗深渊的人,想要爬出来有多难。还有更难的一点是,她已经不习惯温暖了。
第一次被祁昧殴打时,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十天。
两个人特意去酒吧庆祝,其间祁昧去洗手间,回来时,刚好素禾正在跟一个误以为她没有同伴而跑来搭讪的男人解释。因为心情不错,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并且在对方调侃“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小子,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时,她娇羞地捏了捏耳垂,而后一抬头,便看到了盛怒的祁昧。
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拽出酒吧,不问缘由也不听解释。素禾知道他误解了,知道他吃醋了,她甚至还在为此沾沾自喜——没想到他这么看重我啊。
所以,在转入一条狭窄的小巷时,她揽着他的衣角,试图冲他示弱撒娇来缓解下他的怒气,可他粗鲁地挣开她的胳膊,怒视她半晌后,一脚将她踹倒了。
素禾坐在地上,按着闷痛的小腹,愣住了,她感到恍惚,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在这种迷茫的状态里,她被祁昧打得鼻青脸肿。
怎么会这么失败呢?
不被欢迎的出生、不被认可的努力、不被尊重的爱情,三者相加,得到了素禾一败涂地的人生。
不可能更惨了。素禾曾在无数个挑灯夜战熬夜刷题时对自己说。
不可能更惨了。素禾曾在去应聘工作被骗时,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下楼一边对自己说。
不可能更惨了。素禾躺在地上,被疼痛包围时,她也对自己这么说。
于是,祁昧跪在她家门前四个小时后,她原谅了他。
关于那套是因为对她太过喜欢多才无法忍受她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一时冲动才会下手打她的说辞,素禾也接受了。祁昧还发誓,只要素禾答应不离开他,他就绝对不会再做伤害她的事,他会努力工作,保护她、宠爱她,早点儿攒够钱买座房子,和她结婚。
他的确对她很好。每一个节日都会精心准备礼物,每个下雨天,他都撑着伞去她工作的地方接她;对她非常不放心,总是像保护小孩子一般保护着她。
素禾渐渐忘却了此前经受的暴力,安心沉搦在甜蜜的恋情里。直到残酷的现实再一次叫醒了她。
是在偶然间知道,祁昧用药毒死了邻居家总是半夜嚎叫的猫之后,素禾才意识到身边的男人有多危险。
那天,他的神情异常低落。素禾问他原因,他犹豫了半晌,最后坦白:
祁昧“你知道为什么最近隔壁那只猫都不叫了吗?”
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
祁昧“因为我把它毒死了。”
尽管他表现出了悔意,可素禾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跟祁昧分手。虽然她感激他从坏人手里将自己救出,也沉迷他给的关爱和保护,基至包容体谅了他的殴打。但是她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与一个如此狠毒的人交往。
然后,她第二次被打了。
这次,祁昧下手更狠。原因是,素禾说好原谅他的,说好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的,怎么能出尔反尔?他将打断的鸡毛掸子扔到素禾脚边,恶狠狠地威胁道:
祁昧“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不信就试试。”
这之后,素禾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十七岁的曦婼,即便有些小聪明,即便比同龄人更成熟理性,又怎么能对抗得了疯子一样的祁昧呢?
后来素禾想明白了,祁昧要她的爱,她就给他好了。反正,她也没有别的什么人需要给,也没有别的什么人愿意要。
素禾离开阳光直射的大路,走进道路崎岖的树丛。
阴暗、湿滑、布满沟壑,这就是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