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城，离开大族

“叮！”

玉樽被失手摔了个粉碎。

子文双手撑着地面，死死盯着眼前白晃晃的碎片，眼前的画面逐渐开始变得恍惚，犹如平静的水面砸进去一块石子，浑浊了起来。他咬紧牙关抬眸看向那人，却遭腹中猛烈袭来的剧痛而吐出一口鲜血，溅上那人的裤脚。

他忍不住怒吼一声：“你竟然，害我！”

“子文，你路途染上了风寒这件事，怎能不提前与皇兄说呢？眼下病情突然加重，叫皇兄如何为你及时准备后事？”曹子桓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他对身侧伴同的侍者道，“丧礼，就按你准备的办吧。”

“是。”

待侍者走后，曹子桓慢步蹲下，捏起子文的脸，审视着那被鲜血浸染的唇齿，和对方痛苦的表情，眼神软了下来：“这毒，真的很疼吗？”

子文却咬紧了牙关。

“阿弟，这些年，你苦够了，孤不忍看你经年混迹于边境沙场，过着心惊胆战、死里求生的生活，也许留在这里长眠，才能让你得到永远的安稳。”

“安稳，”子文嗤笑一声，浑浊的目光突然迸发出一股戾气，他猛然揪住子桓的衣襟，叫嚣得肝肠寸断，“你是怕我越来越强，有一天会夺走你的一切吧！曹丕，伴在你身边的人，才永远不会得到安稳，跟你亲近的人，更加没有一日安稳！就像子建，像子建！”

犹如被戳中了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子桓眼眸变得血红，他抬脚猛地将地上的人踹开，气息紊乱。

待眼眶溅入滴滴血珠，子文脱力倒在地上，气尽身亡：“乌枣再毒，亦不如兄长心。”

“你这个暴虐的东西！”

此时卞太后匆匆赶来，见此场景，扑到子文身上大声哭诉：“你到底，为何如此暴虐无道！”

曹子桓猩红着眼眶，喝道：“父亲杀了那么多人，你们说他杀伐果断，孤要杀一个人，你们却指责孤暴虐？”

“可他是你弟弟啊！你怎能下的了手！”卞太后泣不成声，抬起泪眸怒瞪着他，撕心裂肺地喊，“你已经害死子文，断不能再杀我的子建了！”

我远远望着那一片狼藉的场面，双唇颤抖，心脏早已痛到麻木的境地。我的双腿逐渐绵软，若不是有最后一丝对子桓的感情支撑着，恐怕早就跌靠在这宫墙角，再也站不起来了。

早一刻钟前，我收到母后的告知，便匆匆赶来与子文相见，血浓于水，这几年的天各一方我怎能不想他。

我以为子桓与我会是相同的心境，我以为我同子桓之间的隔阂，会在今日的兄弟一聚而得到溶解，但我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设计毒死自己血浓于水的亲弟弟。

我的脑中猛地刺痛几番，猛地蹦出曾经在城门高台上我问子桓的那句话：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

是不是若我提早来一步，我和子文，都会死在他的乌枣酒下。

恍惚的思绪中，那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略带微微的惊讶，除此之外再听不出任何的温度：“子建。”

我闻声猛地抬眸看去，对上了子桓的目光，他望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目睹了这一切。

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我浑身上下颤抖的不成样子，脚下踉踉跄跄地退去，随后转身逃离。

一路上，我的耳边不停回荡着母亲肝肠寸断的哭声，和那一声毫无温度的轻唤，这两道音源交杂起来，就像是来自阵阵深渊的寒风，冰冷刺骨，令人胆战心惊。

回到院落，我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皇城，离开这个犹如厮杀场的大族。

我带着收拾好的家当，踏入半月未踏入的府门，匆忙寻找着崔氏的身影，但当我看见房门前跪着的一众婢女时，脚步不听使唤地僵硬着渐缓了下来。

“夫人呢？”我舔了舔苍白的唇。

其中一人脸色瞬间变得愈发惨白，见我发话也不敢作声。

只当她们是做错了事被罚跪门外，我便叫她们起来，随后跨步就要推门进去，却被几只慌张的手阻拦了住：“侯爷！”

望着她们一张张惶恐的面容，我心中油然生出极其不安的感受，便用力将门推了开。

一股阴冷的穿堂风拂面而来，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住，冰封了心脏，剩下的只有薄弱的神识。

崔氏蜷缩在地上，脸色青白，双眸紧闭，脖子上缠绕着白绫，早已没了声息。

我跌坐在门外。

“是陛下。”婢女哭诉道，“昨夜夫人在园林赏鱼，不巧遇上陛下，只因夫人着装华贵艳丽，有违先帝禁令，陛下便大怒，下令赐死了夫人。”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颤抖着发寒的唇齿，眼泪渗透出了眼眶。

虽然我同崔氏并无半点情感，可她总归成了我的妻子，如此风华之年，只因与我大婚不久便香消玉殒，我心里又怎能好受的了！

“陛下罚奴们跪守在此，不得令，便不许起来。他坐在那里，亲眼看着夫人断气，一直坐到了半夜，似乎是在等侯爷回来……天微微亮的时候， 陛下才带人离开。奴们不得令，怎敢起来去寻侯爷！”

说罢，她们便哭了起来。

此时的我麻木地听着，只觉得身心疲惫，心脏早已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半晌，我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着府外一步步踏去。

曹子桓，你我之间若真的断不干净，那我走得远远的，去到你再也看不见、找不到的地方，你安安稳稳治理你的江山，掌管你的权势，我只安安稳稳过我的庶民生活，此去经年，千水万山，生老病死，看淡生死，直到你再也想不起来曹子建这个人是谁，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