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也成为了传闻中的人物。
聿城地方神陨落,世人皆以为邪祟尽除,无不奔
走相庆。但与此同时,一代魔女降世。世人经多
方考证,发现此人一开始竟然是意图剿灭邪神的
凡人,不知因何手段竟成为新神,拥有滔天灵力,
舆论哗然。同时,更多证据表明,十年前聿城城
门前全军覆灭的惨案,也是其所为。不仁不义之
徒当斩,遂派出更多的人手,要来剿灭新神。
沸反盈天,无数的讨伐的口号亦或是荒诞传闻回
荡在耳旁,但并未因此误解而蒙受任何的委屈或
愤懑,只是看着这些试图攻城而下的人,觉得很
虚无。这些人里面,一部分心怀畏惧,害怕自己
的长生被褫夺:一部分瞒天过海,想要在聿城求
得成神之道:还有一部分不过听信传闻便要行忠
义之事。这些人心怀鬼胎,面目模糊。每一张脸
长得都不一样,但每一个人都一样。就像一开始
不理解的,白领队和陈雩都是很好的人,到底是
怀揣着什么心态要弑神呢?这些神仙,过往所面
对的,原来是这样一种生物。司铎到底想过多少。
才能很平静地说“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呢?
又想起此前和程煌的一场对话。
春天,灵恩禅院。优昙婆罗树没结果也没开花。
但是长势很潇洒。禅院此前的住持叫妙空,据说
圆寂前,一直精心照顾这些树。
“我们谢世以后,你身负朱雀尾羽,就是世界上
唯一一个接近神佛的人。有没有感觉很荣幸?"
程煌笑着问。
我摇摇头,说:“没意思。”
“那你为何要这样做?”程煌问,“既然早就知道
了世界的真相,可以早些去另一个地方解脱的。"
“说老实话,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说,“我
只知道,在这个世界的灵力耗尽的时候,如果有
人还停留在这个位面,那就是真的死去了。长生
并没有带来一个好结果,一切都没有终点,一切
都可以无限的延展下去,在我们无限的生命里,
有足够资本一直往前走,而不再向后回望。所以我们经历的,不再具有价值。"
“那你想要什么?”
我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重重的扔在了最近的佛
像上。无人修缮,佛像凋敝,不知道碰到了哪个
力点,原有的结构再难维系,瞬时坍塌成一堆碎
土。但那块石头,在碰到佛像的瞬间,弹了回来。
“任何东西,要有边界才有意义。"我说,“如果
没有这尊佛像阻挡,在绝对虚无的空间里面,这
块石头会一直往前,一直往前,连一点声音都没
有。没有任何反馈,也意味着它不存在。这就是
我们面对的难题。拥有无限的时间,没有什么会
腐朽,所以也没有什么有意义。你不觉得现在的
人很可笑吗?他们为了长生而战斗,但长生这件
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你想为世人找到一个意义?"
“哪有那么伟大。我只是凡人,这种事情就算要
做,不应该是你们来吗?"
程煌摇了摇扇子,开始甩锅:“这种事情也不归我们管。”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我说,“但在
杀人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有限’。这让我感到安全。”
“所以对你来说,生命的意义在于有限?”
"我不知道。”我说,“大概有限也只是一种工具。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难道你不会有这样
的疑惑吗?”
“我当然没有。”程煌看起来心情很好,“对我而
言,当下就是生活的意义。"
我叹口气,幽幽的说:“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些
人。”
程煌笑起来,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样,不由得
很疑惑。程煌指了指被我一块石头砸穿的废墟,
说:“我觉得你现在和他挺像的。"
“你骂我是垃圾?”我瞪大眼睛,就要找他算账。
“女侠息怒。”程煌用扇子挡在面前,做出一副讨扰的样子,夸张到我差点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真
的要动手,“你知道这里供的是谁吗?”
“谁啊?”
“地藏王菩萨。”
“所以呢?”我撇撇嘴,“人类长生之后,永恒触
手可及,宗教几乎没有意义了。我在这方面和文
盲没有什么区别。”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
程煌摇摇扇子,“你不觉得跟你现在做的事情很
像吗?”
“别抬举我了,众生渡尽就是人家的意义。这可
不是我的意义。”
“但我觉得,万一你在这件事情上,找到了生命
的意义呢?”程煌说,“也算不虚此行。"
我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程煌神色如常,我毕生所
追求的东西,在他眼中仿佛只是在谈论吃饭穿衣
这样普通的事情,只能含含糊糊回答:“大概吧。"
程煌似乎意有所指,又说:“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眼下无数人掉进聿城的护城阵法中,又有无数人
前赴后继,场面血腥异常。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波人了,但只要我在这里,就一直会有这样的
人过来。一年春又至,城外的迎春花本来应该开
得很漂亮,因为扎营和厮杀的缘故,已零落成泥。
好无聊啊,突然很想去找他们喝茶。不想去思考
什么生命的意义,只是想喝茶。
在古玩店,又翻出符德的纸条。把锦囊翻面,才
发现里面绣了一只小小的迎春花。我和他第一次
见面,也是在一片迎春花从中。那时候花丛是一
种威胁,因为可以隐蔽身形,这意味着致命的攻
击。后来发现城内城外的作物,都被符德打理的
井井有条。
所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春色的呢?
突然意识到,我和城外的人其实是一种生物--
起码很久以前是这样。城外的人把长生当做信条。
为长生而战,为长生而死,为长生做一切的一切。
而我知道长生是一种障眼法,并因此看不到生活
的本相,从而感受到绝对的虚无。
我看身前事,他们看身后事,本质上都一样。当下空空,无人注意到春色满园。
过往数年间,和聿城这几个人,喝过无数次茶,
要么我扬言要杀了他们,要么他们警告我小心点。
小心睡着就被捅了。我认真地把这些话当做威胁
而他们似乎只是想喝茶的时候有点话可说而已。
只是在喝茶。
这让我很怀念。
我有无限的寿命和灵力,可以在这个位面无限的活下去。如果我想,作为唯一近乎于神的存在,
我甚至可以建立起一套新的秩序--在这个世界
彻底毁灭之前。
但我也可以自己给无限的人生划上一个句点。这
个时间点,是我主动出击的情况下,杀光所有人
的最快时间。实际上我现在随时可以划上句点,
但在此之前我希望可以实现他们的愿望。
毁灭,然后去我的“当下”。
原来这就是我要找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