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人总有一别

在一间饭馆包厢里，陶阳和他的父母见面了。

贺云戈点了一桌好吃的，就这么看着他们叙旧。她庆幸自己来得早，现在的小陶阳还没有无措到那种地步。

小姑娘撑着脑袋慵懒地倚在旁边，她手中执一把折扇，脑海里正在思索应该怎么办。

“姑娘，你看起来也没有比我们太大，怎么就事事想得那么周全？”女人心疼地抱住自己的儿子，一边抱一边看向贺云戈。

贺云戈没什么的。

贺云戈摇了摇头。

贺云戈给他想好未来了吗？

她看向女人的眼睛是炯炯有神，她生怕一个不小心……葬送未来。

“这戏啊、肯定是不能再唱了……”男人揉着儿子的头，叹了口气，“叫他跟同龄人一起好好学习吧、刚好回我们那儿，也方便看着他……”

这和贺云戈想的、准确来说是和上辈子她听说过的差不多。

贺云戈两位，我想，陶阳在这方面一定是有天赋的。

贺云戈斟酌着用词，她不知道这档事出来了两位家长还会不会让小孩去唱戏。

“天赋？天赋再重要比得过命吗？”

爱子心切的母亲声音尖锐，贺云戈捂了捂耳朵，男人拉住女人的胳膊，两个人脸色都不算太好。

贺云戈我……

贺云戈垂着眼睛，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说服自己。——陶阳不可能更早遇见郭德纲，她没有别的办法。

陶云圣爸爸妈妈，我愿意继续唱戏。

小陶阳的声音无异于在贺云戈耳边放了个炸弹，小姑娘的脑袋一下子嗡嗡作响。

她没想到比她执着的是陶阳，更没想到是陶阳那么执着。

贺云戈我愿意带着他、跟他一起。

贺云戈重新抬起头，好像陶阳在为自己撑腰——说起来很奇怪的感觉。

贺云戈如果你们信任我，我会把他照顾好，会给他找最值得信赖的老师，会常常去看他，我们也可以一起——

如果不是陶阳的眼神里是坚定的希冀而非残破的失神，贺云戈可能真的不会那么坚持说完那一长段在她脑海里打了无数遍的稿子。

贺云戈我们可以一起看着他成长，不能因为一次失望就对这行丧失了希望，我愿意相信他最终定会遇见良人，我更愿意相信小孩子的未来会很明亮。

贺云戈明明是个充满希望的时代，我想我们可以奋力一搏，再次睁开眼又是一个新的世界，我们一直都守护在他旁边，给他成长的机会，又不把他当温室中的花朵。

贺云戈没法改变的命运要转动齿轮，我们一起伴他成长。

——

03

贺云戈揉了揉小陶阳的头，她站在车站前，本想着半夜偷偷离开，可没想到小孩子还是被她惊醒了。

她在这里呆了足足两个月，等到了盛大的秋日，她看着小孩子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虽然一开始都有些不适应，她亲自告诉了老师小孩经历的事情，又苦口婆心劝了好久，好在陶阳的名声也大，贺云戈就那么在旁边看着他。

简直无痛当妈。

贺云戈陶阳啊、姐姐……姐姐马上要上车了……

贺云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车还要会儿时间才到，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惊起来了这位睡得正香的小孩儿。

陶云圣姐姐能不离开吗？

小孩的眼睛亮亮的，仿佛星海都装在里面。

贺云戈不忍心骗他，又叹了口气。

她目前和侯老先生连面也没有见过，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才能让他躲过这一关。

贺云戈姐姐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贺云戈蹲下来，仰视着小孩的眼睛。

小孩垂下来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像是要哭的模样。

陶云圣比我重要吗？

贺云戈蓦地听到了这句话，再看向小孩眼睛里，多了一丝懂事的平静和隐忍，她张了张嘴巴，有些说不出的心疼。

贺云戈不能在一起比。

贺云戈抱住小陶阳，声音低低的。

贺云戈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有的事情是不能放在一起比的……尽管它们都特别重要。

陶云圣那为什么姐姐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贺云戈不知道该说什么，秋天的夜晚风是凉飕飕的，她只得站起来又弯下腰，把小孩的衣领竖起来，再把拉链给他拉上。

我想、我可能终究要离开。

贺云戈没说出来，只是再次揉了揉小陶阳的脑袋。

贺云戈人总要分别、就像你当初学习唱戏离开爸爸妈妈一样。

贺云戈我们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但我们未来终会再次相遇。

小陶阳没有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陪在贺云戈身边，贺云戈看见了他妈妈给自己发了信息，大概是她等在门口，让他们好好分别。

其实他们是不错的家长，因为第一次当家长，必有不稳妥的地方。

贺云戈揉了揉眼睛，自己的爸爸妈妈呢？有点过分啊。

都不来看自己。

三辈子都只活在爷爷嘴里，三辈子也没出现过一次。

还有一些时间，贺云戈把小陶阳带出去，看着他牵着妈妈的手，一高一矮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由得湿了眼眶。

她只是牵过爷爷的手，他带着她慢慢走路。她没和妈妈手牵手压过长长的马路，也没有和爸爸在饭桌上高谈阔论，她只有一个寄宿制学校，2012年以后，她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自己。

贺云戈仿佛也在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父母离开是难言之隐，正如她拼命说服陶阳一般。她没办法想象。

眼泪积攒满眼眶，她却还是没有转身。她已经看不清前面了，却只是借着模糊的路灯实实在在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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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口，小陶阳最后转身想看看姐姐。或许他知道，姐姐可能早已经离开了，她前往车站，去做重要的事情。

那件事情和自己一样重要。

可他看见的不是空空荡荡的门口，而是姐姐久久地站立。

天又黑、路又远，他看不清楚姐姐的神色，略微眯了眯眼睛，借着微弱的路灯看见了姐姐眼里闪着一些泪光。

他感觉姐姐好像在哭，他本不愿意姐姐如此哭泣，可是他总觉得、这是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次。

一直以来挂着惆怅的姐姐偶尔会为不是她自己的事情烦恼，因而独处的脸上没有笑容。

——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一直想要黏在姐姐身边。

他知道只要自己在身边，姐姐一定会笑。

但是刚刚，虽然姐姐哭了，但他还是觉得心中有如重石落地。

因为姐姐终于为了她自己而哭。

虽然隔着那么远，但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姐姐在为她自己哭，而不是再为别的事情困扰而郁闷。如果姐姐总是笑意盈盈、不会哭泣，他反倒内心充满紧张，这下子他也松了口气。

如果想让姐姐以后都快快乐乐的，那就要让姐姐先为她自己而有更加鲜活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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