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词 韦娘

　　安乐出来时神情有些复杂，她不敢看韦娘的脸，小声道：“圣上传太平公主、相王、临淄王、三位宰相大人与上官大人入殿。”

　　长宁焦心道：“不是传母后吗？”

　　安乐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跪好。

　　韦娘定定地站在门口，檐外的风雨吹湿了她的裙摆，灰扑扑地、沉重又狼狈地拖在地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留住它们单薄的主人，才能保护好她不被连绵的阴雨吹散。

　　没有人敢去看韦娘的脸色，她自己也知道，一定是很难看的。

　　她素来体面，从不愿用难堪示人。韦娘渐渐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她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宽大的袖袍里，她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双拳。韦娘低着头，忽然感到谁的注视，她抬头去看，直直对上了安乐担忧的眼睛。

　　这情景让韦娘感到十分熟悉，她忽然想起来，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沉默又低矮的天气里，她的婆婆，武皇后也是这样在丈夫的视而不见中站着。

　　那时跪在地上仰望着她的，是她。

　　有种很奇异的宿命感涌上韦娘心头，于是她轻轻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安乐的发顶。

　　她也终于明白，当日的武皇后并不是在安抚她这个并不算十分亲近的儿媳，她其实是在安抚自己的惶恐与酸涩。

　　太平手中拿着诏书走出来，魏元忠与上官婉儿等人朝着韦娘跪下，旦和李隆基并没有出来，他们身后的殿中又响起了高宗皇帝最喜爱的那首《采桑女》。

　　太平充满哀伤地看向韦娘：“圣上遗诏！皇后韦氏人品贵重、深肖帝躬，必能承继大统，今传位于皇后……皇后，接旨吧。”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韦娘身上，她的脊背还是挺直的，她道：“圣上难道不见我吗？”

　　上官婉儿沉声道：“娘娘，圣上晏架了。”

　　韦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还传来悠悠乐声的殿内，抬腿便要走进去，太平拦住她，语气近乎恳求：“韦姐姐，接旨吧。”

　　韦娘缓缓跪下来，她声音沙哑细微：“韦氏，接旨。”

　　太平的眼泪终于不再受她控制，一滴一滴砸在韦娘的手背上，众人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簇拥着新的掌权者准备大典，一部分则在旧主身前恸哭。

　　太平等人本该属于第二部分的，但她却紧紧守着韦娘不肯让她去见显的遗容，韦娘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终归也是心性高傲的。

　　显莫名如此对她，她怎么可能会不生气呢？她苍白着脸又回头望了眼寝宫，只有乐声和哭声交杂着飘荡在院落里。

　　——看野花缠绕，看野蝶双双追逐，只为了凌虚中那点转瞬依恋。

　　——春光一过，他似就陷入那命定中永远的黑暗，人生怎能逃出同样的宿命。

　　韦娘定定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等一个背着光拎着沉重食盒朝她跑过来的热烈的身影。

　　她最终没有等到，那空洞一般的寝殿中大概是已经吞噬了那个身影，她转过头，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阶，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