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幺幺蜷缩在角落里，她甚至无力捂住何昭君推开门时刺眼的光，她躺在那里气若游丝。
“小妹！”何昭君心疼的跑过去抱住她，把她抱出来了，宋奕远远的看着何昭君怀里虚弱的幺幺到了他安排的房间。
直到她们进门了，才如释重负的松开拳头。可又冷笑自己，他告诫自己以后不会再对她好了。
“宋奕，你真不如死在那乱葬岗。”
少年讥讽自己，想到她求死的目光却又觉得心痛，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月亮啊，月亮，你不如让我宋奕客死他乡。那我心中总有一轮圆月啊！”
……
何昭君替她盖好被子，拿了杯水过来:“小妹，来，张嘴，喝口水。”
熟悉的声音让幺幺睁开了眼睛，眼泪忍不住的流下:“阿姊！”
何昭君抱住她安抚道:“我知道你受苦了，小妹不怕，阿姊会救你的。”
可她怀里的人却摇了摇头:“算了吧，阿姊，这都是我欠他的。”
“能再见到阿姊我已经很开心了。”
何昭君擦了擦她的眼泪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苦，我会带你走的。”
她本以为宋奕会与幺幺置气一场，却从未想过他会动手打她，毕竟宋奕怎么说也是温润如玉的公子，况且他之前很喜欢幺幺。
要是她家门被灭回来后又看到未婚妻嫁给他人，她也定会疯魔，可他怎么可以打幺幺！
“不必了，阿姊，是我对不起他。宋尚书和宋夫人的死也是因为我何家，我又和夫子订了婚，无论出于各种理由，终究是对不起他。他怎么都好，只要他能好过点。”
“阿姊，夫子怎么样了，请你替我告诉他。幺幺对不起他，他对幺幺的好，今生无以为报了，来世再还。”白发少女戚戚然的说，她已经心疲力竭了。
何昭君握住她的手，她不忍心告诉她，袁慎吐血重病的消息，她只能说:“袁慎他很好，只是幺幺……”
“我的幺幺，我的小妹，你怎么可以一辈子受苦呢？”宋奕若对她好还可以，可如今看来，她过得并不好。
何昭君怜爱的抱住她，她的小妹受了半辈子的苦，小时艰难的活了下来，遇到了宋奕，可接着何家灭门，夫家全亡。她成了新寡一人守着满屋的牌位，又失了声。
好不容易接受了袁慎，本来嗓子也好了，准备大婚，成亲那日死去的未婚夫回来了。
而后被囚禁折磨了，她的幺幺做错了什么？
何幺幺也不知道，她迷茫的看着阿姊。
“是啊，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爱的人死了，爱我的人也死了。我本心如死灰，可夫子他多次救我于水火。我失了声，是他每日来开导我，没放弃我，他日日做的药膳，只为修养好我的身体。”
“阿姊，我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我感情迟钝，可并非是没有。夫子他照顾我保护我，甚至为了保护我中了剑。他喜欢我，我又怎么会不喜欢他？可我也心疼如光，他之前那么的意气风发，可如今回来，不仅父母双亡被毁了容多处伤疤，而且左腿被打断如今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
“阿姊，他带我骑过马，曾经的他鲜衣怒马，温润如玉，很爱笑一见到我就会脸红。可现在呢？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我了，我会嫁给他的。”
“只要能让如光开心些，我怎么样都好。”
“可阿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现在对不起如光，也对不起夫子。”
何家灭门她也是受害者，她被拔了指甲，又被人打了一顿，好几次都差点去了。后来也是她孤身一人主持了宋家的葬礼。
她送别了所有爱的人，后来阿姊要出嫁带走了幼弟。只有她孤身一人守着偌大的何府和满屋的牌位。
“阿姊，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明明她也很痛苦啊，可到头来为什么是她对不起了所有人呢？
“我的小妹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那肖世子，小妹是阿姊对不起你。”何昭君抱着她也哭了起来，她的小妹做错了什么？
“不怪阿姊的，阿姊也是受害者。或许都怪我不该出去，明明我生母都不想要我活下来的，我却非要活下来。如果没有我，或许，如光和夫子都会有光明的未来。”乖巧的少女把一切归给自己，她眼睛流着血泪，滴落在何昭君的衣角，又落在她的白发上。
何昭君慌乱的替她擦着眼泪，大喊着来人来人。
“幺幺！”
昏倒前，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好像是如光，可怎么会呢？
自他归来，他总是冷漠无情的叫她“何幺幺”的。
在何幺幺最后目光里，宋奕仍然是那天冷漠的表情。
何幺幺双目失明了，其实在何家灭门后，看到满门尸体时，她就情绪激动的流下过血泪。而今是第二次，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从前的她最向往外面的世界了，可她只能被困在何府。后来，她真的好幸运遇到了宋奕，带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那一点点的甜支撑着她后来活下去。
所有人离去后，她守着何府，再也没想着出去，那堆牌位连带着何府像是一个偌大的坟墓，关着她一个人。
是夫子带她走出来的，她再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好了，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她再也不会向往一切了，她的眼里只有漆黑一片，再无光明了。
宋奕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大夫说幺幺看不到以后，宋奕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何昭君看着他这幅模样责怪的话说不出口，她叹息着:“宋奕，你出来下，我有些话对你说。”
出门后，何昭君便跪下来了，她道:“是我何家对你不起，可幺幺从不曾对不起你。”
“是我何昭君看错了人，才害得何家被灭门，父兄阿母皆死，也害得小妹孤苦无依，还害得宋尚书和宋夫人亡故，都是我的错。”
“你要恨就恨我，你不知所踪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宋家无人，是幺幺以新寡之名主持了所有后事。何家的祠堂供奉着我的父兄亲人，可幺幺自己的房间一直供奉着你们的牌位。”
“她受了太多苦，灭门那天，我和小弟被她塞到了柜子里，她被肖世子毒打，手指甲也被拔了两个，从小长大的侍女荷娘为救她被辱死在了眼前。幺幺她差点死在那天。”
“可她活下来也受了太多苦，醒来那天，尸体堆满了何府，她一个一个掀开去看，最后流着血泪晕了过去，那天后她一夜白头，又差点死了过去。”
“和袁慎成亲是我们撮合的，她一直守着那些牌位，再加上北狄皇子拓拔宥连的逼迫，身为她阿姊我自然希望她能过得好些。”
“所以，你要恨就恨我，要怨就怨我，要杀就杀我，我毫无怨言。”
宋奕沉默着，过了良久，他才说:“我不杀你，我不怨任何人，我只想娶了她。”
娶何幺幺，是他的执念。
何昭君的话，他听进去了，可他还是不能原谅何幺幺为什么要背叛他。他无法做到的，他不是圣人，他只是囚徒，穷途末路的困兽。
何昭君被送了客，临走前，宋奕叫住她:“你要是去袁慎那里，麻烦带句话，三日后，我与幺幺的大婚，邀请他来。幺幺没有父兄在世，他既然是她的师长也算半个父兄。”
袁慎躺在病床上，听到何昭君来了，他慌乱的爬了起来问:“可是有了幺幺消息，他怎么样！”
向来打扮周整的公子脸色苍白衣衫凌乱，他急迫的问着，何昭君不知道该怎么说。
棒打鸳鸯，可他们三人之中，谁是棒呢？
何昭君小心翼翼着措辞，可却依旧刺激的袁慎吐了血，他皱着眉失了神喃喃自语:“来生，来生……我想要的是今生。”
“你说她怎么了，她失明了！”袁慎要从床上起来，却被赶来的袁夫人摁在床上，她怒斥:
“还嫌弃命长！”
何昭君没告诉他，幺幺身上还有伤的事。可失明让袁慎受不住了，他要去见幺幺。
袁夫人神色不善，何昭君还是把宋奕的话说了。
“兄长，什么兄长，他欺人太甚！”袁夫人怒道，何幺幺的婚事她去找了文帝，可文帝跟她说，他也没办法，于情于理，何幺幺嫁给宋奕这件事都是合理的。
她想安慰袁慎可却发现他用情至深，袁夫人:“不去，欺人太甚，不去。”
“我去。”袁慎无视母亲的回绝，他想去看看幺幺究竟怎么样，他担心。他去过宋府，可宋奕根本不开门，他见不到幺幺。
宋奕大婚那天，所有人都面色复杂，宋奕穿着鲜艳的婚服，可是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明媚的少年郎了。何幺幺第二次穿着婚服，可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看不见大婚当日的宋奕穿婚服的模样，也看不见虚弱单薄的袁慎。
凌不疑复杂的看着被何昭君与程少商牵着走路的少女，她梳着艳丽的妆容，可眼神却空洞，他见过她许多样子，却没见过这种，像是死去了一般的模样。
明明是大婚，可却没有人脸上有笑意。
文帝想若是之前的宋奕和何幺幺大婚他自然贺喜，以为宋奕死后，他还撮合了袁慎和何幺幺，那日大婚他也是贺喜。
可如今他笑不出来，越妃更是直接没有来。
宋奕握着何幺幺的手，她的手冰凉无比，无人期待的大婚，却是他宋奕心心念念的。
“幺幺，我娶到你了。”
台下的袁慎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新妇，宋奕恶劣的想告诉她，袁慎也来了，可目光落在她那双死寂的眼睛，他咽下了那句话。
他想说，幺幺，其实，我不在乎你喜欢过别人，我想要的是你喜欢我。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只要说喜欢我，我就会很欢喜。
你只要说喜欢我就好，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可幺幺总是让他生气的说“只要你开心就好。”
他对着眼盲的她说:“三天后，我要和你成婚。”那时，她只是回答说:“好，只要你开心就好。”
宋奕很生气，他气的拂袖而去。他守在门外，他质问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何幺幺死于难产，婚后宋奕已经原谅了她，可他别扭的不肯承认，何幺幺看不到，所以她看不到宋奕的表情，看不到他成婚那天的笑容，看不到他得知了她怀了孩子时欣喜的表情，她什么都看不到。
在她最后的记忆里，只有宋奕狰狞着掐着她脖子质问她的样子。
何幺幺知道宋奕是因为恨着她活着的，所以她不敢死，怀孩子后，她发觉自己越来越虚弱，大夫和她说过，她身体太弱了，活不过三十的。
但宋奕不同，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是很笨，不聪明，可她知道，她要给宋奕留下个锚点。
生孩子那天，她好累，她看不到一切，可真是疼的厉害。宋奕想陪在她身边，但她听阿姊说过，生孩子血腥，她不想吓到他，让他出去。
可何幺幺看不到，宋奕一直都在屋里。
她疼的不行了，终于，产婆大喊着生出来了，是个男婴后，她松了一口气。
“真好，以后有人陪着如光了。”
众人都去看孩子了，可却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是宋奕。
“不去看看孩子吗？真可惜，我没能亲眼看看他。”她轻声说着，何幺幺好累，她本来之前就要死了，是吊着一个生下这个孩念头活下来的。
她自己的身体，她清楚，她太累了。
“没关系的，等一会，我带你摸摸他的样子。”宋奕温声道，何幺幺试图想象他的面容，可她太久没有见过光明了，眼前闪过的只有他狰狞的掐着她脖子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快不行，于是说:“如光，照顾好他，你替我去看看他吧，孩子的父亲。”
“孩子的父亲”触动了宋奕，于是他走过去抱住了那个孩子，丑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看，不过眼睛倒是明亮极了，还在笑。
他抱着过去想要让她摸一下，可幺幺已经合上了眼。
“幺幺，你睡着了吗？”
“幺幺！”
“幺幺，你睡着了吗？”
宋奕抓着何幺幺的手不停的晃着说。他慌乱的像个孩子，可没有人给他回应，冰冷的体温，失去的呼吸，都在诉说着一件事。
她死了。
可宋奕不信，他不信，他抱着她一直唤着:“幺幺。”
可是何幺幺已经听不到了，在咽气的瞬间，她仿佛看到笑着接她的荷娘，故作凶巴巴的何夫人，还有父亲兄长，笑起来眯眯眼的宋尚书，大大咧咧直爽的宋夫人。他们站在远处冲她挥手，而她穿着的不是白衣，也不是嫁衣，而是粉色的裙子。
‘太好了，幺幺好想你们啊！’她跑了过去，风吹过她的黑发，阳光下她笑容灿烂。
何幺幺死时，正在做花灯的袁慎心猛的抽痛着，自从知道了幺幺就是小时后赢他花灯的小女孩后，他无事便会做些花灯，想着临近花灯节的时候给她挑一盏最好。
因为心脏的抽痛，他手下一顿，左手的拇指和食指被割伤流出了血正好淌在花灯上的“花好月圆”的“圆”字上。
他没在意，可过了一会，便传来她的死讯，他呆呆的看着那个“圆”字。
……
何昭君抱着孩子，宋奕正像疯了一样一直唤着幺幺的名字。
“别吓我，幺幺。”
“你只是睡着了，对吗？”
楼垚和后赶到的程少商万萋萋以及凌不疑等人第一次见到宋奕疯狂的模样，他死死的抱着那具冰冷的尸体，一直在说:“幺幺，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别睡了，醒醒。”
可他似乎忘记了，何幺幺早已经看不见了，而直到死亡，她最后的记忆里也只有他狰狞的掐着她脖子的模样。
任凭他怎么叫，她都不会醒了。
袁慎来时，宋奕还是疯魔的在那里叫着幺幺的名字，他看到了她垂在了地上了左手，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留下了永久的伤痕，和他伤到的地方一样。
‘所以，幺幺，你是和我约好了下辈子吗？’
袁慎看了眼孩子，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宋奕，一巴掌抽在了宋奕脸上。
“她已经死了。”
“你胡说什么！”宋奕一拳打了过去，袁慎没有躲开，他反而弯腰，这是自她大婚后，第二次看到幺幺。她比之前更瘦了，明明再过几日就是花灯节了。
八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就快相遇了。他那时也在做着花灯，那时的他从没想过一向聪明的他会输给一个小姑娘，也没想到八年后的今天自己会是如此的狼狈。
“别磋磨她了，她这辈子太苦了。宋奕，让她安静的走吧。”袁慎抚平她的眉眼，握住了她的左手。心里默念着，幺幺，下辈子，我会先抓住你的手的。
宋奕推开了他，他抱着她过了好久才肯承认:“为什么抛弃我啊。”我的月亮。
‘幺幺，其实我一早就不怨了。我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可我讨厌你把喜欢分给了袁慎一份。明明什么都是我先来的，我只是拗不过这口气。
我怎么会真的一直和你生气呢，那天以后我一直在后悔，我不该掐你的。我错了，幺幺。我一直想道歉的。’
何幺幺下葬那天，阴着云，可落棺的那一刻，来了一阵风，风吹散云，月亮高悬照着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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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珠沉，美人死。
世上再无，何幺幺。
这个世界线的何幺幺，宋奕。袁慎就是个死结。宋奕不可能放开幺幺，幺幺又被袁慎打动了。袁慎又不可能轻易放弃幺幺。这个局就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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