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寻歌

春雨连绵，刚暖了几天的天气，又忽然冷了下去。路上的行人和摊贩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亓官将军府的瓦片被细密而来的雨水冲刷的格外干净。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被关禁闭的第二天，亓官枫祁打开师兄曹明飞鸽传书来的书信，只一句话，她便晓得自己那个“万花丛中过，花叶皆沾身”的多情善感又风流散漫的曹明师兄，又受了情伤来找自己诉苦来了。

这诗还是之前她一直用来形容这位师兄的，后来便成了二人之间的暗语，只要师兄说出这句话，她便晓得师兄又被哪家的小娘子伤了心了。其实，有时候他是自己矫情，明明人姑娘无心于他，他总要从蛛丝马迹里臆测个几分爱意出来，之后便自作多情的去追求对方，时常无功而返还要伤心一场。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用来形容他极好。

“能自得时还自乐，到无心处便无忧。而今看破循环理，笑依栏杆暗点头。”

罗状元的醒世歌，此时用便极好。她这师兄平时多情似落花，可被他骚扰的小娘子对他就是无情似落水，毕竟谁会喜欢一个浪荡子呢？这诗也提醒他多看开些，不论得失对万物事事可可方得安乐。却也暗暗告诉他，你那点子事儿别来烦人了。

亓官枫祁将那纸条塞进竹筒里绑在鸽子腿上，从房间的窗口放飞了出去，那鸽子会自寻归路，望这位醉心于爱情的仁兄真能从这句话里读出些什么来。

东宫生变，太子、齐王及其二人子女家眷皆已伏诛，东宫上下侍卫宫女现已被囚于大牢待圣上发落。但太子之女李长歌仍潜逃在外，不知去向。

“县主，消息传不过去。枫祁小姐被无缘无故禁了足，亓官将军与夫人也已从三日前便闭门不出。”李乐嫣派出去给亓官枫祁传话的侍女匆匆回来回话。

“那可如何是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个主意。”李乐嫣心急如焚，本想着请亓官枫祁来此与她一同商量着救长歌，可如今自己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禁足三日好不容易放了出来，亓官枫祁换了男装牵了马准备去东宫再拜访李长歌。

“阿祁，你去哪？”亓官长庚自府内夺步而出，将亓官枫祁拦在大门口。

“去东宫，找长歌。”亓官枫祁拍了拍自己那匹骏马，那是老皇帝去年赐给她阿耶的，她阿耶送给了她。

“不用去了，东宫太子与齐王谋逆，已伏诛。永宁郡主潜逃在外，下落不明。”亓官长庚长叹一口气，

怎么，这么快？！

“阿耶……”

亓官长庚打断亓官枫祁的话，他明白自家女儿是想去做什么，但现在叛乱刚平，长安城内甚至是整个大唐都犹如暗夜里的大海，表面上平静寂寥，实则底下暗流涌动，步步惊心。

“阿祁，阿耶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件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你必须死了这条心。”亓官长庚神情严肃，腰间的短剑忽然露出。

亓官枫祁身形一顿，冷不丁倒吸一口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阿耶，这次你也……”

“并未。阿祁，回屋去。”

“阿耶，朝中党派之争万不可……”

“为臣者，此生只忠一人，为都城中龙椅上之圣君也。清、慎、勤、忠君报国，乃是臣子之本分，不参与党派之争，不做违逆之事，不负百姓家国，方显忠臣之本色。阿祁，这段话，为父至今记得。”

亓官枫祁七岁那年曾随他在军营里住过些时日，那时天下刚定，已有两年未见女儿的他，思女心切便命人将她从她师父那里接到军营里，结结实实的享了一番承欢膝下的滋味。

圣上曾说，此女乃承天之佑之人，将来也必会为大唐带来福祉。他是不信的，那个软若无骨的小婴孩不过是出生时凑巧赶上大捷罢了，只是圣上大喜的兴奋之语。

直至那天夜里，女儿掰着手指头数星星时突然开了窍一般拽住自己说出了这番话来，还让他背了无数遍。他震惊之余，也信了圣上的话。一个七岁的小娘子怎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来，怕真是如圣上所言乃是天选庇佑之女。

那段话他记到如今，也恪守其中道理。先前太子和亲王不是没来拉拢过他，但都被他寻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回绝了。如今这一出平叛的大戏，更是让他脊背发凉，若是没有这段话，他是否会真的站队某一边，牵连全家人？

可这个女儿他是关不住的，亓官长庚知道。

亓官枫祁的马踏遍了长安城所有李长歌可能会去的地方，也踏遍了长安城里所有传来她消息的地方，但都一无所获。

寻不得人亓官枫祁便要打道回府，却见一行军士急匆匆的朝着城门方向去，她心下思忖，莫不是长歌在那处？便也策马跟了上去。

“这些都是普通的药材、布匹什么的。”

亓官枫祁勒住缰绳让马停下，侧耳听着，被拦在城门口的是一队人，看装束和言行举止是胡商无疑。

胡商被拦本是平常之事，当下边关战事吃紧，为仿有敌国细作潜入我大唐，官兵们便对来往长安的人盘查的仔细了些。特别是这些胡商来此做买卖，异族人保不齐会易容成商人来刺探消息，所以盘查的便比寻常人更加仔细。

搜查胡商之事，由守门的官员去做便可。但现下皓都却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的拦住那队胡商要亲自搜查，事出蹊跷，惹人怀疑。

那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这队人马真是细作露出了马脚皓都来抓人。其二，那就是长歌真藏于胡商携带的货物之中，皓都得了消息来拿人。除危及大唐和现下已是太子的李世民之外的事情，皓都是绝不会管的，因为他的义父杜如晦，乃是李世民门下门客，忠心为主。

眼看着皓都挑开的箱子里只有些这些胡商夹带的珠宝私货，亓官枫祁压下心中澎湃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往那群人的方向去。

“皓都统领，几日不见，怎么做了守城的官员了？”亓官枫祁故意打趣道。

皓都闻声望去，只见一身男装的亓官枫祁笑着走来。先前受过亓官枫祁的恩惠和点拨，便对她比旁人多了几分客气，正要行礼，就被她回绝了。

“皓都统领，你我关系不错，如此虚礼就免了，我对你的礼也免了吧。”

亓官枫祁似是央求，然则只是提醒皓都不要在胡商面前暴露她的身份罢了。等找到长歌安顿好她之后，她还想随师父去异族好好玩玩，所以不能被异族人知道她是县主，若是晓得了以后在异族的地盘上见了面，那可是会被当做人质抓起来的。

现下说她对他的礼也免了，就是让这些人以为他们是平级或者自己的身份更低，当是个守城门的小官一级，以后见了面也不会生什么事。两家打架谁会打门口的石狮子呢？

“私藏夹带之事，行商之人心照不宣。”领头的人终于从前面过来解释了一句。

亓官枫祁扭头看去，瞳孔一震。眼前之人她是眼熟的很，还拿过她一副金丝碧玉耳坠子。

那人脚步顿在原地，眼底悄然滑过一丝疑虑，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依旧慢吞吞的说道：“郎君又何必断人财路呢？我们可以走了吗？”

皓都见一行人确无异常，一个摆手示意放行，商队浩浩荡荡离开。领头人身边的跟班倒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挠了挠头。

“玉衡县主，不知今日到访有何事赐教？”皓都拱手作揖。

亓官枫祁歪了歪头，明明都说了不用行礼了，这个皓都是个死脑筋吗？

“我今日来，只想问长……那人可抓到了？”亓官枫祁差点脱口而出“李长歌”三个字，却突然意识到身在人群熙攘处，还是谨言慎行些的好。

皓都皱了皱眉。亓官枫祁与永宁、永安郡主关系情同姐妹，现下来问他，他不好不作答：“还未。那人已是乱党，还望县主早些回去吧。”

皓都的意思很明显。李长歌现在已是前太子余孽是乱党，她是县主，不能与乱党同流合污，亦不能包庇乱党，更不要提再与乱党再诉姐妹情深了。

亓官枫祁笑呵呵的敷衍了几句，心里全是方才那队胡商。前几日还是一身大唐人的装扮，怎么如今就要换成胡商的样子了？难道那些时日只是觉得大唐装扮行事方便？可若做胡商光明正大，胡人装扮也很便宜。

她心中疑云越来越重，也无端地觉得李长歌必在那车队里藏着。之前她与长歌替那人解过围，若是那人讲些恩义的话，倒是可能会让长歌混进货物里出城。

思及此，当即在皓都面前耍起了骄纵贵女的脾气逼着他同自己出城去玩。她心知皓都的性子，现在定不会去，她便打着哈哈似是真的无聊一样出城“游玩”去了。

“要不要跟我们这里买一些？可以跟你算便宜些。”

“什么好东西卖啊？”

“阿祁！”

李长歌虚软无力的抱住亓官枫祁。

“别怕，我来了，我来了。”亓官枫祁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不过三日未见，她就变得如此憔悴了，在外落难这几天必定是缺衣少食，身上也捂出了味道。李长歌是太子之女，虽不拘小节，但她爱干净也爱美，怎么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这小娘子就是这少年的娘子吧，怪不得那日在……”

阿诗勒隼一记眼刀过去，身后的人就闭了嘴。现在还未回到草原，万不能暴露身份。

“你怎么了？”

“这车上拉的是波斯春药，你家郎君在车上待得太久了。”阿诗勒隼打趣道。他见那小娘子眉头一锁，便觉得这玩笑开的有些失了趣。

亓官枫祁紧锁眉头朝着阿诗勒隼看去。

“是你家郎君自己的选择，我说过后果自负。”

“那可有解药，我向你买。”

“此药无解，但过些时辰药效自会消散。倒不必担心。”

“阿祁，无妨。”李长歌握住她的手臂安慰着，可她自己面色潮红，头晕眼花，胸口闷得慌，身上燥热得紧。

亓官枫祁扶着她靠着树坐下，从马鞍旁挂着的袋子里取了水袋出来:“没事，喝口水，休息一下。我来了，就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