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庭兰玉·桓朝-柒

很久很久之前，霍不疑曾经想过他与程今朝的未来，他想着，此生若得程氏今朝为妇，当倾其所有，护她余生喜乐安康；他想着，此生若能与心上之人白首偕老，当与她共度风雨，不离不弃；他想着，此生若能与她一道，那便是风霜刀剑加诸于身，都不再可怕了……他想过那样多未来的场景，可是时至今日，他才惊觉——原来他与程今朝之间，从来都没有未来。

他们夫妇自是天作之合，只有他，活该孤独一生。昔年欠下的情债，换来了余生的孤寂，原来，往后长长久久的孤独，才是对霍不疑最大的惩罚。

江景桓一手拉紧了程今朝，一手抱起了江识仪，看着霍不疑的眼底也存着些敌意：“小霍侯救了幼子，这份恩情，江景桓永世难忘。来日若要报答，此恩，我愿一力担之。”顿了顿，他一字一顿道，“唯愿小霍侯能择一良家女娘成婚白首，延续霍氏血脉，如此才不负太上皇与越太后的一片苦心。”这都城自有无数的良家女娘可供霍不疑选择，可唯独是程今朝，江景桓绝不会放手，更不可能拱手相让。程今朝不是物品，从来都不该被旁人决定自己的归宿，她拥有独立选择的权力，她当然可以选择江景桓而放弃霍不疑，这本就是属于她的自由，从不该被任何人剥夺。

霍不疑冷凝的脸色仿佛能冻住灯火之中的温情，中秋佳节，阖家团圆，这样好的良辰吉日，众人都有家可归，唯有他，终归只有一个人。

那年抓获彭坤回城，文帝为他接风洗尘，在宫中大摆庆功宴席，可那时，他的心中装满了家仇，无心在那样人声鼎沸的热闹之中旁观别人的无忧无虑，遇上偷偷溜出了宴会。城楼之上，万家灯火璀璨无比，他只身一人，携着无尽的孤寂。

他仍然能记得，程今朝匆匆跑上城楼与他并肩的模样，记得她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她那时脸上呈现的表情，可是如今，那些都已然成为了过去。

他成了故事里言而无信的负心人，而她也终究做了那另择良人的未婚妻。

月影之中，程今朝握着江景桓的手，越走越远，她甚至都不曾回过头来再看霍不疑最后一眼。从前定下婚约的夫婿，与如今携手与共的郎君，程今朝终究是选择了后者。

江景桓扶着程今朝上了马车，他隔着车帘与她说话：“妙妙，我听阿姊说，你特意跟着外姑学了做月团，不知可有我的一份？”他并没有多提方才的闹剧，仿佛他们二人之间从来都没有隔着一个霍不疑。

沉默了一会儿，程今朝好似松了口气，她道：“方才做的多了些，应当还剩下了。只是不知道，郎君喜不喜欢红豆味的。”

“玲珑骰子安红豆。”江景桓的语气照例很温和，“亦是个好寓意。”他从来不怕旁人觊觎程今朝，他只害怕有朝一日，程今朝会主动弃他而去。而似他这般尊重爱护她的人，若真的有那样一日，是绝对不会忍心束缚着她的。

“阿桓。”马车缓缓动了，程今朝带着江识仪坐在马车上，江景桓在外骑着马跟着她，只听见她叫了他的名声，又顿了顿，倏然道，“郎君，我……”

“妙妙，不必再说。我都知道。”程今朝话语未落，江景桓便已然先开了口，他总是那样善解人意，也总能轻而易举地安抚住程今朝不安的心绪，“妙妙，我们就此留在都城好不好？就留在外舅与外姑身边，买一座宅子，就此留在都城。”

程今朝一愣：“藩王无旨如何留京？”

“我可上表辞去江都郡王之位。我是家中长子，又从小被人断言活不过二十岁，阿父阿母心疼于我，才力排众议保我做世子，可因着我身子不争气，为了江都郡的百姓，其实阿栩才是被暗中培养的继承者。”提起自己的不幸，江景桓就连脸色都不曾改变，他道，“做不做郡王，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知你想留在都城，留在外舅与外姑身边，承欢膝下，我愿意陪着你。”

他拉着缰绳，与掀开帘子的程今朝四目相对：“只要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待在哪里都好。”远嫁他乡的女娘总是格外思念家中亲人的。江景桓的阿母就曾因此生再没有入京而抱憾终身，他又如何忍心见程今朝身处一模一样的境地？

荣华富贵虽好，却比不上心上之人的如花笑颜。

程今朝望着他，半晌，她微笑起来：“好，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江景桓，你要知道，这不是承诺，这是誓言。

立下誓言的人，此生都不可以背叛。

【阶庭兰玉·桓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