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第二十八章 一眼万年

人群喧嚣，程今朝眼中的每一处风景，都展示着‘热闹’二字。像他们程家一般阖家出游的，并不在少数。

她这个面具实在怪诞，就连路过的小孩子见了，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两眼。程今朝透过面具专门留出的两个孔左顾右盼，寻找着程少宫的身影，可人潮拥挤，一时间竟是难以找到。

她转了个身，不过往后退了一步，便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她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玄色大氅穿在青年的身上，第一眼看去能感觉到的并不是贵气，而是凌冽。只是简简单单地面对面站着，程今朝就能感觉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让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玄色的靴子上明晃晃地印着一个脚印，华贵的布缎的料子，让程今朝留下的这个脚印在此刻更显突兀。

眼前的人，程今朝自然识得。

她从小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知道他身世孤苦，生父薄情寡义，生母因病隐居，可他却从不曾自怨自艾，少将军凌不疑，未及弱冠便开始领兵打仗，战无不胜，军功赫赫，是都城之中无数女娘的‘春闺梦里人’。

场面一时胶着，程今朝和凌不疑面对面站着，可谁也不曾说话。她还戴着那个滑稽荒诞的面具，此刻却忘了去摘下它，然后和他道一声歉。

凌不疑是当今圣上的义子，陛下待他极好，更胜过自己亲生的儿子，军营中暂且不提，他在都城中所用的吃穿用度定然都是最好的。虽只是一双靴子，想来也应当价值不菲。

他们在人声鼎沸中对视，不曾言语，不曾动作，人群来往之间，只有他们所在的这一方天地十分静谧。

梁邱飞左看右看，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自家少主公鞋面上的那个脚印上，心想，自家少主公平日里最不喜欢与他人触碰，更喜洁，眼下不言不语，心里一定是气急了。一个合格的下属自然要为自家少主公分忧，嘴巴比脑子更快一步，脱口而出的便是斥责之语：“你是谁家的小女娘？知道我家少主公是谁吗？”

虽看不清面貌，但这身量和那头长至腰际的长发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是个女娘。

一时之间，只有梁邱飞在说话：“你竟敢踩我们少主公的……”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自家兄长捂住了嘴。

梁邱起死死捂住他的嘴，在凌不疑的目光瞥过来之前，麻利地将自家弟弟制住，不叫他再乱说话。他的白眼似要翻上天了，咬牙切齿地在梁邱飞耳边道：“傻子，你可闭嘴吧。”

梁邱飞自幼鲁愚，常年跟着凌不疑东征西讨，打仗还算是一把好手，至少足够骁勇，也足够听话，可他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却没有半个红颜知己，对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自然一窍不通。梁邱起却将自家少主公的心思看得分明，方才瞧见这道红色的身影，本该在城墙之上等着下属探查的军械消息的少主公一言不发便融入了人群中，为的，不过是见眼前的女娘一面而已。

程今朝此刻终于回神，双手摘掉了面具：“我是曲陵侯程始幺女，方才不是故意踩到凌将军的。”她惴惴不安道，“我会赔偿凌将军的。”

她将面具摘下，梁邱飞才发现，原来竟是个熟人，他下意识去看梁邱起，只觉得事情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

“不必了，也不值几个钱。”凌不疑的脸色和往常一模一样，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的一双眸子倒映到程今朝的模样，仿佛满心满眼都是她，气氛稍显得缠绵，可他却依旧语气淡然，仿佛只是不经意地说道，“上元节人潮拥挤，五娘子孤身一人，还是要注意安全才是。”

程今朝只是愣愣地点头，似是没想到凌不疑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唇角带了点微不可查地笑意，却很快便被收敛了起来，凌不疑瞥见了不远处另一道红色的身影，旋即与程今朝告辞。他步履匆匆，脚步不曾有片刻地停留，也许就连凌不疑自己都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来这一趟——军械案，许尽忠的死，还有记忆中从来也不曾忘却的深仇大恨……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这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本没有资格去贪恋红尘的温暖。但他还是在等候消息的中途，情不自禁地来见了她一面。

也许，那日在程宅初见的惊鸿一瞥，当真成了话本子里说的‘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