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殷离敷了波斯人的治伤药膏之后，仍发烧不退，呓语不止。她在海上数日，病中受了风寒，那伤药只能医治金创外伤，却治不得体内风邪。张无忌心中焦急，第三日上遥遥望见东首海上有一小岛，便吩咐舵工向岛驶去。

　　众人上得岛来，精神为之一振。那岛方圆不过数里，长满了树木花草。张无忌请周芷若和赵敏看护殷离、谢逊，自己拉着郭芙去寻觅草药。但岛上花草与中土大异，多半不识，郭芙倒是比他还识得多些，但是她不懂药性，两人越寻越远，直到昏黑，仍只找到几味，只得回来将那些草药捣烂了，喂殷离服下。

　　周芷若和赵敏已经将晚饭做好，几人围着火堆，用过了饮食。四下里花香浮动，草木清新，比之船舱中的气闷局促，另有一番光景。殷离精神也好了些，说道：“阿牛哥哥，今晚咱们睡这儿，不回船去了。”此议人人赞妙。眼见小岛上山温水清，料无凶禽猛兽，各人放心安睡。

　　次晨醒转，张无忌起身，只跨出一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只觉双脚虚软无力，那是从所未有之事，揉了揉眼睛，附近谢逊还睡得正沉，呼吸脉搏如常。他抬眼远眺，见那艘波斯船已不在原处，心下一惊，奔到海滩纵目远眺，不见船只踪影。

　　郭芙、赵敏、周芷若、殷离昨晚睡在远处一块大石之后。他奔过去看时，见赵敏和殷离侧身而卧，郭芙和周芷若却不见身影。

　　张无忌心中慌乱，叫道：“阿离，赵姑娘，醒醒！”二女只是不醒，探她们鼻息，幸好呼吸无变。张无忌伸手摇她们肩头，她们打了个哈欠，侧了头仍然沉睡。

　　这时他心中只挂念郭芙，四下里奔跑寻找，再沿海滩奔跑一周，生怕那些波斯高手过来她遇到什么危险，但是仔细找寻还是全无人影，本来的担心慢慢一步步地转变成伤心：“真姊姊怎的又不告而别离我而去？还有她为何又和周姑娘一起走了？”望着茫茫大海，一时真想跳入其中，从此不再起来了。

　　张无忌平复一下心情，便又奔到谢逊身旁，叫道：“义父，义父！”谢逊迷迷糊糊地坐起，问道：“怎么啊？”张无忌道，“真姊姊还有周姑娘不见了！”吸一口气，略运内息，只觉四肢虚浮，使不出半分劲来，冲口便道：“义父，咱们给人下了‘十香软筋散’。”

　　六派高手给赵敏以“十香软筋散”困倒、一齐掳到大都万安寺中之事，谢逊早已听张无忌说过，赶紧摸到身边的屠龙刀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脚下也虚飘飘的全无力道，定了定神问道，“她们是自己离开的吗？”张无忌黯然道：“我不知道，她之前就丢下过我一次。”心中又气恼，又伤心，他在义父身边，便如孩子一般，顾不得什么教主之尊，就此放声大哭。谢逊斥道，“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你身为明教教主岂能被儿女情长所绊？既然那朱姑娘对你无意又何必纠缠？大丈夫何患无妻，我瞧那殷姑娘就很不错，又对你用情至深。”张无忌哽咽道，“义父，我只要真姊姊，别的姑娘再好我也不要。”

　　他哭了一阵，又到赵殷二女身旁，推了推赵敏，她仍沉睡不醒，心想：“我内力最深，是以醒得最早，义父其次。阿离和赵姑娘内力跟我们二人差得远了，看来一时难醒。”他眼泪未干，寻思：“这十香软筋散是赵姑娘的，难道她是想借机盗取倚天剑和屠龙刀么？但是她怎么自己也中了？又莫非波斯船夫中混有好手，夜中忽施毒药，迷倒了我们一干人，将真姊姊和周姑娘劫持了去？也不可能，以真姊姊的本事不可能悄无声息给人带走，再说这岛上全无打斗痕迹。”一摸怀中，那六枚圣火令却又尚在，心想：“若是波斯明教的好手迷倒我们，他们要取的首先必是圣火令，再说他们要与中土明教作对，必定先杀我与义父，掳了真姊姊和周姑娘去有什么用？真要指挥中土明教，必是掳了我去，算了，还是先找出解药吧。”

　　这时赵敏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来，见张无忌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羞得满脸通红，伸手推开他手臂，嗔道：“你……你干什么……”想要站起身来，突然全身酸软，扑入张无忌怀里。

　　张无忌伸手扶住她坐好道：“赵姑娘，咱们给人下了‘十香软筋散’，你知道么？”赵敏脸色一白，“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张无忌避而不答道，“赵姑娘，这毒只有你才有解药，现下咱们都被困在这里，万一波斯人追过来……”赵敏咬咬牙，泪水含在眼眶，从衣内拿出一个瓷瓶来，“我并没有下毒，不然我怎么也会中此毒在这？”

       “赵姑娘，得罪了。”张无忌接过瓷瓶，将一些药粉倒入碗中，用清水化开，不待张无忌示意，赵敏就直接拿过喝了一口证明确实是解药，张无忌这才将解药和谢逊殷离服用了。

        张无忌仔细追问赵敏昨晚有什么动静，她却全然不知，也不知郭芙和周芷若是何时离开的。张无忌如坐针毡，这小岛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当下伐树砍藤扎起木筏来，赵敏开始极为着恼，后来许是想通了，陪着张无忌做起筏子来，请教谢逊怎么用树筋兽皮来编织帆布，搓结帆索。

       过了几日殷离的伤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她自为金花婆婆打伤之后，流血甚多，体内蕴积的千蛛毒质随血而散，脸上浮肿已退了一大半，幼时俏丽的容颜这几日已略复旧观，她知道阿牛是张无忌后便一直沉默，心事重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张无忌却只想着尽快将木筏做好去找人，哪有心思想其他？

       在张无忌的赶制下，不到半月便做好了，只是因时间紧急所以做的有些简陋，跟着便是打猎腌肉，缝制存贮清水的皮袋。张无忌将木筏推入海中，第一个跳上排去，接着是赵敏和谢逊，张无忌招呼殷离快到筏上来，殷离咬了咬下唇道，“阿牛哥哥，我要待在这岛上，不想出去啦。”

       张无忌急道，“阿离，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岛上寂寞凄凉，那怎使得？”殷离眼波盈盈，从怀中拿出一个木雕来，柔声道，“我不是一个人啊，我有我的小张无忌陪着怎么会寂寞凄凉？这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啊，他总算答应陪我在岛上啦。”

       张无忌大吃一惊道：“我明明是张无忌，怎地……怎地……”

       殷离神色温柔的瞧着他，呆呆的看了半晌，目光中神情变幻，终于摇摇头，抚摸着手中木雕，说道：“阿牛哥哥，你不懂的。我一心一意只喜欢一个人，便是蝴蝶谷中咬伤我手背的小张无忌。你是个好人，但是无论你叫曾阿牛还是叫张无忌，我都不喜欢。”说着也不等张无忌回答，转身缓缓走了开去。

      张无忌陡地领会，原来殷离真正所爱的，乃是她心中所想像的张无忌，是她记忆中在蝴蝶谷所遇上的张无忌，那个打她咬她、倔强凶狠的张无忌，却不是眼前这个真正的张无忌，不是这个长大了的、待人仁恕宽厚的张无忌。

　　张无忌心中三分伤感又有三分宽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丛林之中。他知道殷离这一生，永远会记着蝴蝶谷中那个一身狠劲的少年，她其实早已寻到了，因为那个少年早就藏在她的心底。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