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和甘棠通话，因为过于丧了所以后面她训了我一—
顿。
虽说是训，但是因为照顾我的感受，她那语气不痛不
痒的，对我着实没什么敲打作用。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一时半会儿还很难走出来。
就和毛毛虫一样，我被自己用一个又大又厚的蛹给困
住了，要靠自己挣脱开来实在是太难。
最近几天，羽生也老是跑来我家。除了上课和去冰场
以外，他几乎一直都待在我家里，然后到饭点再带着我去
他家。
我曾问过他会不会无聊。他说，不会。
每次我俩都是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我在画室画画，
他就在画室地上盘膝而坐，看他的那些专业书，看起来丝
毫不抵触松节油的味道。
但是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着想，我还是把他赶出了画
室，让他以后不要在我画画的时候进画室。
结果他就是皮，经常跑进画室看来看去，东翻翻西找
找的。
他已经拿着书在角落里看了我好几分钟了。
我把画笔在旧报纸上擦了两道，然后抬头问他：“我
很好看吗？找到你要的书就快点出去好吗？”
被我点破，他讪讪揉了揉鼻子，然后向我走来，“凉
酱就是很好看啊。”
他站在我跟前，微微低头看着我的眸子：“凉酱的眼
睛真的很好看啊。”
我突然感觉到一丝困窘，于是赶紧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满嘴跑火车。”我用画笔沾了些普鲁士蓝，在画布
上抹上一道天空。
他好像有点急了，忙于澄清自己，“没有，我说的都
是真的。凉酱的眼睛是真的很好看……是鹿眼吧？看起来
就和小鹿一样，很有灵气。”
“谢谢夸奖。”我点点头，继续填补着天空的色彩，
“我也最喜欢我的眼睛了。”
两个人之间又沉默着，直到他再度开口，“对了，还
记得上次我说的一起去神社吗？”
“记得啊，怎么了？”我停下动作，扭头看他。
“我在想，不如约个时间我带凉酱好好出去玩一下
吧。凉酱还没有去过大崎八幡宫吧？”
“还没来得及去。”我淡淡地回答他，回过头继续专
注于我的画。
羽生站在一旁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我的
画。良久，他道，“凉酱，先别画了，休息一下吧……你
都画了好久了。”
我没理他。
“凉酱，就休息一下吧。画太久对眼睛不好，会累
的。你腰不酸的吗？腿不麻的吗？肚子不饿的吗？”羽生
发出灵魂三连问。
“不累，不酸，不麻，不饿！”我不理他，一心只想
着配色的问题。
“凉酱，你是钢铁侠吗？”他不死心地拽了拽我的袖
子。架不住羽生的招惹，我还是乖乖放下了画笔，和他来
到和室休息。
“听话才是好孩子嘛。”他趁机用手揉揉我的头顶，
被我飞快地把爪子给打了下来。
“嘶。”他收回手，满脸可怜见地说，“凉酱这么凶
干嘛，凶巴巴的就不好看了啊。”
“我本来就不好看啊。”我说。
闻言，他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张口说话：“你已经
画了快两个小时了，没喝过水，没坐下来休息过。”
所以，他是在关心我？
我皱起眉头，抬头看向他。
“你是在……关心我？”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我生怕这只是我的自作多情，所以看着他的眼神近乎
祈求。
他看着我，目光似水。
“对啊。凉酱应该是那种认真工作起来连饭都可以忘
记吃的人吧。”
“被你猜中了呢……”
“嘿嘿，所以才更需要我注意你啊。最近总是跑过来
找你也是因为觉得这种状况，凉酱最缺的应该是陪伴吧,
所以就总是过来打扰你。”
“谢谢你，羽生君。”我低下头，为刚才自己对他的
粗鲁感到羞愧，“刚刚，我很抱歉。”
“没关系呢。”
他依旧不愠不恼地冲我笑着，结果反而使得我心里的
愧疚感更深了。
他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一路以来受过的伤造就了现在的性格。温柔又细腻，处处慈悲为怀。看见别人流
血便会想到自己心底结的痂。
说到底还是在可怜我吧……
我起身，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听冰镇的橙子味汽
水，以及新买的蘖匠三全的萩之月。
冰镇橙子味汽水最应该和夏天搭配。然而如今初秋，
余热未消，倒也算得上是应景。
“我们继续看电视剧吧。”回到和室，我把东西放在
桌子上，询问他的意见。
“可以。”他点头，表示应允，“一切都听凉酱
的……说起来，故事也渐渐精彩起来了呢。”
我不置可否，笑着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然后抱着噗桑
和他坐在了一起。
他很仔细地往边上挪了挪，给我腾了位置出来，接着
我俩相视一笑。
对于剧情里父母争夺孩子抚养权的那一段，我看得很
平静，反倒是羽生一直愤懑不平地在旁边碎碎念着。
“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吧。”
“直接把这个问题甩给韵如，他们没有考虑过女儿的
感受啊。’
“为什么都想要把思源带在身边啊。”
“各自都有各自的苦衷啊。”我笑笑，看着他的眼
睛，“就陈父而言，想要儿子的抚养权可能单纯只是从传
宗接代的角度考虑的。女儿嘛，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只
有儿子才能延续香火。这样的想法根植在上一代很多人的
心里。”
“至于陈母，可能她也有她的私心。但是，能够明确的是，她很爱她的孩子们，所以才可以放下不重要的面
子，去做一份不那么体面的工作，养活一家人。她也只是
想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罢了。”
羽生听完，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晌，最后咬牙切齿地憋
出一句：“这父亲还真是混蛋！”
我没说话，只是提醒他继续看剧。
少女因为父母争夺抚养权感到自己不被重视，会被遗
弃，于是哭着跑出了家门。她碰到了在街上游荡的少年,
少年见她如此伤心，于是带她去了两个人的秘密基地聊
天。
两个人交换了各自的秘密。然而，次日，少女便因为
深夜与少年在凉亭见面，被同学造谣是一个行为不检点的
女生。
看着那个造谣的男同学被打，羽生无奈地摇摇头，满
脸一副“自作孽不可活”的样子：“换成是我，我也要揍
他，狠狠地揍。”
“我也是。要是我是男孩子，一定也是第一时间跑上
去揍他，把他按在地上来回摩擦。谁让他嘴这么臭，造一
个女生的谣。”
“但是，韵如在学校的人际关系是真的不好啊，也就
子维和俊杰两个朋友。还真是可怜呢。”羽生叹息道，末
了，他笑着问我，“凉酱的高中生活是什么样的呢？一定
很精彩吧？”
听到他这句话，我脸上原本那丝笑容渐渐消失了，抓
着噗桑的手紧了紧。我轻咳了一声，移过目光，说：“这
个等一下再说，先接着看吧。”
我按下播放键，沉默地看着接下来的剧情。到两位朋友给少女过生日的剧情时，羽生突然问：
“凉酱的生日要到了吧？”
“还早着呢，再过一个月。”
“到时候给凉酱过生日啊。”
“谢谢。”
直到片尾曲响起，我按下暂停键，转过身子面对着羽
生结弦。
“关于我的高中生活……没有你说想象那么多彩，相
反的，还有点无聊。”我喝了一口橙味汽水，冰冰凉凉的
口感，二氧化碳的气泡在舌尖炸开，酸酸甜甜的味道实在
是我的心头好。
他看我的眼神带着疑惑不解，以及一丝隐隐的担忧。
我笑了笑，拆开萩之月的包装纸。
“我上高中的时候不喜欢群体活动，体育课也不喜
欢。反正也只有我一个人嘛。”
我咬了一口萩之月，一口下去，入口即化的感觉和牛
奶蛋糊的余香驻足在唇齿间。
不愧是仙台具有代表性的特色点心。
“所以碰上春游之类的活动大部分时候都是请假在
家。在学校，我一般都是透明人一样的存在，唯一会获得
存在感的时候就是每次月考放榜的时候。我都是语文学科
的榜一。嘿嘿，厉害吧？”
“嗯，很厉害呢。”他点点头。
“不过因为不怎么会说话搞得和周围同学关系很尴
尬，没有朋友……但是孤单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可
以省下很多时间背单词，刷题目，写作文，看书……毕竟
我是那种情绪很容易被外界因素影响的人啊。”我笑了笑，“记得之前有一次，忘了具体是什么原因，一边哭一
边在图书馆刷了一上午的题。哈哈。”
我抱着噗桑，抬头想了想，“现在想想，我的高中生
活就是，一个人，宽大的校服，头顶的吊扇，一身的风油
精味，小说，教科书，笔，写不完的卷子和作文，奖状，
偶尔的流言蜚语……还有你。”
我伸手捏了捏羽生的脸，冲他笑着。
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在意那段时光，让自己看起来
阳光一点。我并不想用自己的情绪去影响他，那样容易疲
弊。
“嘶。”羽生倒吸一口凉气，伸出魔爪捏着我两边的
脸，嬉皮笑脸地对我说，“果然还是凉酱的脸比较软，捏
着比较舒服。”
“放手放手，痛！”
羽生赶紧松开手，表情委屈得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狐
狸。
我揉了揉脸，“你也快点吃吧，萩之月真的好好吃。
橙子汽水也很好喝，总是让我想到夏天呢。”
“其实我的高中生活好像也很无趣呢，也没怎么去过
学校，都是在比赛呢。”羽生一边说一边喝了口汽水，歪
着头想了半天。
窗外有光淡淡地投射到他身上，给他敲上一层金边，
眼睛亮晶晶的。皮肤白哲，表情柔和，眼神清澈，颇有几
分柏原崇在《情书》里干净美好的样子。
“那双眼睛总是清澈的，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漂亮
的眼睛。”
“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他，才这样觉得吧。”正当我看得出神时，他突然回过头，笑道：“不想这
些了，我们讨论一下出去玩的事情吧。”
“啊，哦，好。”我别扭地躲开他的目光，装作若无
其事，然而脸上却是觉得烧了起来。
他说想和我一起去大崎八幡宫，我同意了。我们约好
明天早点见面，然后搭乘JR和巴士去大崎八幡宫。
我们的对话在愉快惬意的气氛中进行，约定好见面时
间后，我们又对着晚餐吃什么进行了讨论，其间我还介绍
了很多的中国美食，说哪天会让他尝尝四川火锅的。
和他待在一起让人很轻松，但是时间到了总要分开
的。
“那么，就约好了哦。谢谢凉酱的款待。”他微微鞠
了一躬，然后换上鞋。
他拧开门把手，回过身对我告别，“明天见，记得好
好吃饭哦。”
“那个。”我叫住他，赶紧穿上鞋来到他跟前。
“凉酱还有什么事吗？”他微微笑着，问我。
我不发一言，径自一把抱住他。
他身子一僵，而后抬手摸着我的发，显得有点惊慌失
措：“怎么了吗？是不是又想哭了？想哭就哭吧，我在这
里。”
“就是突然有点难受。”我鼻音浓重，“抱歉啊，又
在这里占你便宜。”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的。占便宜这种事，凉酱要不
多弄些好吃的吧。”
我们不发一言，我们相互依靠，任凭时间分秒流逝。
隔着薄薄的衣料，我仿佛听到了少年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徒添一阵心安。
我还是愿意称他为少年，无关年龄，只因他从未变
过。
过了很久，我吸了吸鼻子，趴在他肩头，温声说道:
“羽生结弦，谢谢你愿意一直陪着我。”
“都是我应该做的啊。”
我咬咬唇，垂下了眸子。我松开他，脸上扬起笑容:
“好啦，我好了。”
“真的好了吗？”他微微皱眉，不敢相信我说的话。
“嗯。”我抿起嘴，重重点了两下头，强打起精神。
“那，我就先走了哦。”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有
什么事就和我联系。”
“我会的。”
我与他告别，目送他离开。等关上门以后，我倚着门
重重叹息一声。
我的情感啊，它再一次战胜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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