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35）仙圣游下

“听说那青莲上仙又下凡了？真是任性……”

“哎，你就别在意啦，当年他当凡人的时候，可是敢在皇帝面前耍酒疯的人物！”

龙套“啊？他到底什么来头？！”

两个仙童窃窃私语。

雪箐樱距离贡试又过去多少年了？杜甫记得，24岁参加过一次进士科考，不料落榜，但自己当时青年得意并未在乎仕途上的不得志，而是直接去兖州投奔了做司马的父亲，一晃，又度过五六年快意生涯。“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首《望岳》便是杜甫当时挥笔写下的。

水清漓我有满腹才华，还愁有朝一日不能登临绝顶吗？―59岁的杜甫时常会回想，原来自己也曾有过不羁的青年岁月，但很快被风霜打击摧折。若自己像李白那样洒脱就好了。屡科举不中，30多岁的杜甫终于陷入自我怀疑。他徘徊在洛阳，过着失意的生活。40多岁的李白因一篇献给天子的《大猎赋》，受到各方赏识。仕途扶摇直上―这个人无论失意得意都必定大起大落，高调骄傲的令人仰望。杜甫觉得那个人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又像这盛唐的宠儿。李太白神仙之姿，“眸子炯然，哆如饿虎，或时束带，风流蕴藉”；玄宗曾降辇步迎，还亲手为其调羹，亲眼见识李白才华后，当场令他侍奉翰林为自己写诗，从此常伴君王侧。……这些传闻，杜甫听过一遍又一遍，但他不曾想过的是，这位嫡仙会如此不羁：因厌倦了自己“御用文人”的闲散生涯。李白开始整日饮酒大醉，不仅做出“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之举，还醉醺醺地要，高力士为自己脱靴。如此张狂的作风，必会遭人嫉恨。不久后，在宫人的排挤下，李白被玄宗赐金放还，并在天宝三载的夏天，来到了东都洛阳。对于杜甫来讲，相遇来的如此及时―自己好似夏夜里高悬的暗月，忽然被灿烂的骄阳吸引，若能靠近它的光与热，哪怕是本身不会发光的冷月，也足以亮起清辉。“我 ……姓杜名甫，字子美。”

冰璃雪他不自觉地走过去，压下万分激动的心思，想要结交这位前辈。眼前的男人，依然被这大唐文坛众星捧月。―围在他身旁的宾客太多，会不会有一种可能，纵然自己踮起脚。也难以望穿这重重人海？杜甫心中难免忐忑。李白虽年过不惑，却神采奕奕不见疲态，白衣佩剑，放歌纵酒，活脱脱一位少年。面对小他，整整11岁的后辈，不仅毫无轻慢之意，认真读过他的诗后，还眼前一亮：“子美，看来这大唐以后又要多一颗新星喽！”杜甫微愣，心中霎时如云开月出。他暗暗笑自己太多虑。在洛阳共处的这段日子，两人一见如故，每日饮酒谈诗，好不痛快，还约定秋日在梁宋见面。同年秋，杜甫赴约，果然远远见李白正等着自己。第二次，他们从入秋一直玩到冬天才依依不舍地分别，临别之际，杜甫主动发出邀约，“太白兄，来年，咱们不妨在兖州相会？”李白大笑，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第三次见面的时间并不久，但依然很快乐，这次李白带他骑马去拜访一位旧友，是鲁郡城北的范十居士。当日天高云清二人并肩打马而行，杜甫气喘吁吁地骑马跟在后面：“太白，你骑的太快了，当心―”“驾！”李白持缰大笑，“子美，那你可要好好追上我！”话未说完，杜甫眼睁睁的看着李白纵马一头扎进了苍耳丛里。杜甫：“……”他默默跟过去，想细心帮李白摘掉满身苍耳，对方却没心没肺的摆摆手，兴高采烈的上马：“不必管它，走，子美，咱们直接找老范！”李白嗜酒，到了范居士家，自然又拉着杜甫好一通畅饮。

颜爵最后，两人都醉醺醺的站不稳，在夜色下互相搀扶着回房，实在太困，就蒙着同一张被褥沉沉睡去。第二天大早，杜甫睡眼惺忪，被玩心大发的李白一把拉住手，向外走去：“走走走，一起去玩吧！”―日子纵然失意，跟太白在一起，似乎也能添几分快乐。杜甫暗暗想着，唇角不禁扬起几分笑意。转眼，分别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杜甫知道自己需回长安讨生活，而李白也决定重访江东。

李白挥毫写下《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 》：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而杜甫也赋诗一首《赠李白》：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颜爵那时他们不曾想，第三次见面，也将是此生最后一次。不久后，杜甫还曾收到过李白寄来的诗，“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思君苦汶水，浩荡寄南征。”那时，他无比殷切地幻想着，第四次见面会是何时？一年？两年？他迟迟没能等来第四次见面，那时他也不会知道，其实这辈子也等不来了，这山河太大，大到两人一转身，即可走出对方的后半生；这盛唐太小，小到异族的铁蹄一踏，即可踏碎半张版图。

灵犀阁创始人余生里杜甫每念起李白时，便会忍不住为他作诗，《赠李白》《饮中八仙歌》《冬日有怀李白》《春日忆李白》《天未怀李白》《梦李白二首》《寄李十二白二十韵》……

灵犀阁创始人―诗人诉情，而我诉你这些年来李白的回信并不多。不知太白是否还记得自己？思绪转眼回到了破败的小舟，船内孤灯摇曳，江上冷风无尽。59岁的杜甫苦笑一下，他知道，回忆结束了，他与李白，大抵真的不会再有第四次重逢了。那场颠覆盛唐的安史之乱，正蛰伏在十年后，山雨欲来。偶尔杜甫会想，倘若自己如孟浩然他们那样，早生十年就好了。―如此，在盛唐衰败前，我与你相遇的机会，会不会更多些？安史之乱后，关于盛唐的所有景象都被异族蛮横的撕碎。“满目悲生事。”再后来杜甫听闻，李白过的也同样颠沛流离：投奔永王后被定罪，发配夜郎，却在大郝后因生活窘迫不得不辗转投奔友人，最后稀里糊涂跳入水中……他是如此骄傲的人，怎能容忍自己后半生如此落魄？―太白，我知道你分明是去捞那再不可追的盛世啊。那时的长安城正歌舞升平，动听的琵琶曲还响彻胡姬酒肆，诗人的笔触，一路洋洋洒洒，从魏晋风流到大唐盛世，尽在一百零八坊之间。―我懂你，因为那也是我夜夜梦回过的大唐，而今一切都再回不去了。

夜沐渊弥留之际，杜甫终于想起来，那位仙人为何特意叮嘱自己要慢些吃饭。因思乡心切，自己乘舟漂泊，却因贫困和战乱不得不辗转各地，最困苦的时候整整五天粒米未进，饿得奄奄一息。杜甫记得，当地县令送来酒肉解围，杜甫还记得，那天自己真的太饿了。挨饿太久的人是不应该吃太多酒肉的，反而容易伤身甚至丧命。―自己居然是这样死法。太白，听说后人将我们并肩比作大唐的日与月。杜甫不禁苦笑。你是仙家，连死法都那样浪漫。而我终究在人间难以望你项背啊。如今他们要接我走了，而你又是哪里得道成仙呢？卖了半天关子，仙童终于得意扬扬地揭开谜底：“真是的，这都猜不出来，青莲上仙啊，自然就是昔日的青莲居士，李白喽―”“听说他在天上守了那位朋友八年呢！”仔细算算，距离李白落水那天已整整过了八年，弥留之际，杜甫几番挣扎捉墨，想要再为那人写几句诗，却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提不动笔。恍恍惚惚，有白衣人影大步再从月色里走来。仙人要来带走自己了吗？灵魂从老眼昏花的皮囊中飘出时，杜甫还掘强地捉着笔，惹得那仙人一声朗笑，他再抬眼，这次，终于看清那人笑吟吟的俊朗面容。算到如今，应是第四次见。―李白走过来，伸手轻轻帮他握住笔杆，笑意不减。“子美兄，你这诗，要不要回天上再写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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