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

夜已深，一片墨色之下，路灯的光将孱弱的慵懒随意地散在地面。细雨淅淅沥沥，渐渐打湿了地面，空旷的街道一片幽静，鲜有人路过。

朴灿烈拿着个酒瓶摇摇晃晃，走几步不时靠在路灯旁仰头猛灌几口。头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身上的衬衫满是褶皱，领带也没有规矩地打好，怎么看，都不像是二十多岁年轻人应有的模样。

似乎实在是走得累了，朴灿烈直接坐在了路灯旁的台阶上，从有些脏乱的西装裤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没有目的地划动着。他似乎想要找谁倾诉，想要嚎啕大哭，但将通讯录页面划过一遍又一遍的，还是将手指停留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备注上。

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朴灿烈退出了通讯录页面，手机主屏幕上的桌面亮了起来，上面两个人对着镜头比着剪刀手痴痴地笑。朴灿烈的手指摩挲着屏幕，又忽地仰起头将酒精顺着喉管下肚。一次喝的太多，辛辣的感觉烧在喉咙里，似乎想让朴灿烈清醒一点。

但只不过是越来越醉罢了。

朴灿烈低头又看了一会儿手机，最后还是点开了通讯录，拨打了那个号码。

“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听到‘嘀’的一声后进入语音信箱.....嘀....”

沉默了一会儿，朴灿烈缓缓抬头，视线看着前方的黑暗虚无，终于哑着声音，仿佛沉淀了千年的哀伤就在这一晚肆意散漫，引得他忍不住开口。

“司白啊.....“

“....哈，反正你再也听不到这通电话了，也是，你最讨厌我罗里吧嗦的，肯定又在嫌弃我婆婆妈妈的了吧....可是我也只会对你罗里吧嗦啊.....那么多的话，我也只愿意说给你听呀.....”

“反正你听了一天也会忘，现在你就没办法嫌弃我了哈哈哈哈……”

[六年前]

朴灿烈是在孤儿院见到司白的。

学校组织了一拨同学到孤儿院举行献爱心活动，其实不过是让好学生出门晃一圈，毕竟马上就要高考了，学校也希望靠这些佼佼者挣一点面子。朴灿烈作为培优班的班长，年段的万年第一，自然在这样的行列当中。

孤儿院收了很多孩子，有两三岁的，也有和朴灿烈一般大的。而朴灿烈这次负责的，就是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的宿舍楼的卫生。

在楼底下扫着落叶的朴灿烈，突然感觉到自己头顶上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抬头一看，一个白净的女孩靠在窗台，一只手撑着腮帮子向下看着自己。

被人盯着也怪不好意思的，朴灿烈抓了抓后脑勺，又朝他挥挥手以示招呼。女孩也朝他轻轻地挥手回应。

突然有想认识他的冲动。在朴灿烈打扫完卫生以后，凭着记忆找到了女孩所在的房间。里面除了基本的用具并没有别的装饰，虽然简陋却又整洁。

“你叫什么名字?”朴灿烈先开口询问。

“啊.....叫.....”女孩愣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起身拉开写字台下的抽屉翻翻找找，找出了一本发旧发黄的本子，翻开了其中某一页，然后笑道:“我叫司白。”

看着司白的举动，朴灿烈甚是奇怪，但鉴于是第一次见面，又不好询问太多，只好先介绍自己:“我叫朴灿烈，我是这次爱心活动的学生。”

“朴灿烈...可以写在这个本子上吗?”司白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把手里的本子和笔递给朴灿烈。朴灿烈接过，突然神使鬼差地在“司白”两个字下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写的....我大概也会忘吧

”司白看着本子上的字，淡淡地道。

“你....怎么了吗?”朴灿烈看着从头至尾都没有丝毫波澜的人，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久到我也不记得了。”司白看着面前好奇却又小心翼翼的人，不禁笑了，“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我一觉醒来我就会忘记之前的事，什么也不记得，现在除了能认字以外，我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了呢。所以要拿本子来记下一些重要的事，不过，就连记住这个也特别困难呢....所以要写便签....”

好像很坦然就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朴灿烈心里突然间泛起了一种莫名的酸，好像自己会一直失忆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一样。似是一尘不染，不带一丝烟火气的灵魂。

“你和我差不多大吧....?”朴灿烈又从司白手中拿过本子翻找，看到了一行“1992年5月6日生人”的字句。和自己同年，还比自己大几个月，让朴灿烈不禁想起孤儿院“18岁以后没有收养义务”的这么一条规矩。

“你有想过..如果你离开这里，会去哪里吗?”朴灿烈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呢，反正我也记不住路，记不住方向，来来去去都一样的吧?”司白摇了摇头，看着窗外就要掉光黄叶，长出新芽的树，任凭窗外的风在自己的头发上泛起层层涟

漪，“谢谢你和我聊天，我很高兴。好久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这么多了呢....虽然我可能也不记得了，但还是谢谢你。”司白看了看本子上的名字，“朴、灿、烈。”

“我想，我会努力记住这个名字。”

尽管知道司白记不住，朴灿烈还是去孤儿院去的勤了。虽然临近高考学习紧张，但朴灿烈还是定时去孤儿院看他。反复地不厌其烦地和司白说，我叫朴灿烈，你叫司白，我们是因为爱心活动认识的.....

朴灿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司白反反复复地提，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讲自己名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音。

那大概是无数枯燥字句中、反反复复的年岁中、日复一日的遗忘中，最原始的悸动吧。

朴灿烈带司白到宿舍楼的楼顶去看星星。

“仰头，看。”

无数的星光映在司白的瞳孔里。司白看星星，朴灿烈看司白。

“真美。”半晌，司白朱唇轻动，“真希望我记得住。”

说完，突然听到身旁“咔嚓”的声音，司白转头，看到朴灿烈手里拿着手机。“我拍下来，每天都拿给你看，你就记得住了。”

“灿烈，你不觉得这样没有意义吗。”司白转头不去看身边人的脸，“就算你拍了下来，反反复复给我看，到了第二天，我依旧记不得你是谁....你不烦吗?”

你不应该遗漏这世界上的所有风景。”朴灿烈扳过司白的肩膀，笃定道，“你记不住，我来帮你记。我不会放弃。”

“命运给了你不公平，我虽然不能逆天改命，但我会和你一起度过熟悉又陌生的日子。”

到了司白要离开孤儿院那一天，朴灿烈依旧到了，那时候离高考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春夏交替的月份里，朴灿烈家来了一位新成员。

他想照顾她，就算自己在他的世界里会被一次次地抹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