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

//君子之交淡如水//

边伯贤和边晓于十八岁这年初见于京都大学的图书馆。

这座沉淀着历史沧桑的建筑，总是给人以厚重的庄严感。

那时已近傍晚，图书馆越发冷清起来，天色将暗不暗，灯光在一*排排书架的掩映下显得愈发昏黄柔和。

两个人从不同方向缓缓走来，却在同一排书架的两侧转角处一同转身，狭路相逢。

目光徒然相接的一瞬，淡淡的尴尬像是滴在水中的墨汁，层层叠叠地散落开来。两个人稍稍怔愣后皆是向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微微颔首，然后移开目光，在整齐摆放着的书本间仔细寻觅。

而后，两只手又同时探出，向着同一一个方向的同-一个目标《查令十字街84号》。

指尖几乎触碰到-一起的时候停了下来，目光再次交汇时两人静默片刻，都忍不住笑了。

边伯贤收回手，对个眼前身姿挺拔的男孩笑着，一-双下垂眼很是温柔，“我不急的，你先。”

“那好”边晓也不再继续推让，然后微笑道谢。

转身离开后，匆匆有过几步的两个人有着心有灵犀的感召，若有所思地停住脚步，又缓缓地转过身。

边晓举起手中的书，“不如等我看完，给你送过去吧。”

这对于两个陌生人的来说本是有些唐突的话，却是让边伯贤心里隐隐泛起期待，“好啊，麻烦你了。”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地站了一会儿，边晓突然唇角微扬，“同学，我在等你说名字。”

“啊....抱歉”边伯贤如梦初醒，有些羞怯地抵住唇咳了咳才往前走了几步，庄重地伸出手，“历史系，边伯贤。”

边晓眼中满是柔和的笑意，“文学系，边晓，幸会。”

那天，边晓记住了边伯贤掌心的温暖，边伯贤记住了边晓指尖的微凉。

/世间难寻一知己。/

命运的不按常理造就了人生的曲折离奇，谁也想不到，本是平行线的两个人，因为一次平凡的相遇而紧紧交织在了一起。

从才子之间的惺惺相惜，到意气相投的谈笑风生，像是发现了这个世界里的另一个自己。

焦躁空虚的现代生活里，他们像是超然物外的古时书生，保持着典雅和从容。

他们会在看过的书中夹上自己的批注和感悟，在换回来时，纸条的下方便会添上一行行截然不同的字体。

他们会漫步在夜晚学校幽静的小路上，气定神闲地侃侃而谈。他们也会在周末闲暇时光里爬山钓鱼，分享静谧的快乐。

他们以为他们高山流水般的友谊可以一直这样平淡地继续下去

直到他们垂垂老矣，哪怕相隔半个世纪，也可以相视一笑，谈天说地。

可是事与愿违。

这一切是怎么悄然改变的，边晓却说不好。

只是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认识三年有余，从青葱稚嫩的少年，变成了潇洒成熟的模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并排走在一起时，垂在身旁的手不经意的相撞竟是让他的心头泛起层层链漪，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仿佛被灼烧，让她忍不住瑟缩。

边伯贤疑惑地看过来，“怎么?”

边晓掩饰般笑着摇头，开着玩笑，“没，好像有个小虫子，我怕这东西。”

边伯贤也跟着笑了，拉着边晓的手腕把她送到自己外侧，

“那你走外面吧，靠着草坪就会有虫子了，这样我能替你挡一挡。”

边晓把被握过的手腕悄悄往背后蹭了蹭，那种微微发痒的感觉从皮肤一直传到了心尖。

她心底的冲动如同翻涌的潮水她想握住他的手。

边伯贤说话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看向她，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按着让他心动的样子描绘的。

“你觉得呢?”边伯贤问道。

“嗯?”边晓回过神，“什么?，”

“我就知道你在走神，我刚什么都没说。”朴灿烈淡淡笑着，从他肩头扫落一片树叶，“想什么呢?”

“抱歉，我.....”边晓觉得自己的脸颊不可抑制地发烫，“我在想，我可能要出国。”

边伯贤的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你说什么?”

边晓低下头，这不是她突然想出的搪塞，而是早已思虑周详

爱情，是流年里的运气。琉璃般透明的世界，守护着人性中的至真、至善与至美。

边晓二十三的生命中从未体会过爱情的美好，直到她爱上了那个人。

爱情带给她的感觉甜蜜又酸涩，无法说出口的克制和几乎压抑不住的冲动相互撕扯。

无数饮面对着边伯贤时，她都几乎将那句在心头回荡盘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到最后最还是强行吞回喉间，再压回心底。

每当她看到那双琥珀一样清澈的眼睛，她都在忏悔自己的龌龊。

她知道眼前的人君子如玉，而可以在他身旁有一席之地，自因为她同他有些太多的相似之处。

他们之间的交往密切中又透着淡泊，关切中又带着克制，始终维持在一个不远不哭的范围里一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可是边晓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她只想不顾一切冲破这层束缚，她想说，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或者有着爱情和欲望生活，而不是这样若即若离，随时可以断开的关系。

但是她不敢，不敢将最后这一丝可怜的联系也斩断，她还贪恋着他的温暖和陪伴，一旦挑明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边晓想，与其在折磨中惶惶度日，倒不如就此分开吧。一切在觉得可惜的时候就该结束了。

他们做了四年的知己，有着四年的回忆。

至少在那个人最后的记忆里，她依然是初见时那个可以吸引到他目光的君子。

边伯贤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是，去留学吗?”

边晓摇头，“我父母已经定居在国外了，他们想让我在读完大学再过去。”

“啊....”边伯贤点头，“这样啊...也是好事，好事。”

“嗯。”边晓对着边伯贤笑着，“我研究的也是西方文学，去了那边也可以深造一下。”

边伯贤只是不住地点头，表情有些复杂，像是一边替他感到开心，一边又觉得十分不舍。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边晓握住边伯贤的手，用自己的手覆上去，安慰般地拍了拍，“总会再见到的。”

边伯贤紧紧回握住边晓的手，“....嗯。”

边晓离开那天，边伯贤一定要来送她，边晓却告诉了他一个错误的时间。

她不想看到他难受，更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落得一身遗憾。

可是当她拖着行李走进机场时，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风尘仆仆地向着她走来时，狂喜和悲伤汹涌而来，席卷得大脑终于一片空白，身上也失了力。

“吧嗒。”

行李箱砸落地面的脆响。

“伯贤....”边晓不自觉地呢喃着。

边伯贤快步走来，弯下腰帮他扶起了行李箱，“我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真正的时间，所以拜托别人废了点力气才查到的，索性是赶上了。”

“对不起....”边晓的声音有些发抖，“我....”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飞机快来不及了。”边伯贤将拖杆交到边晓手上，“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边晓抬起头，喉咙紧的发疼，说不出一句话。

边伯贤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递给了边晓。

边晓低下头，接过书的手微微颤抖。

是一本崭新的《查令十字街84号》，那本让他们初遇的书。

边晓觉得眼眶越发的酸涩，她几乎控制不住那其中翻滚的泪意。

“快走吧，”边伯贤拍了拍边晓的肩，“保重。”

从相识到离别，他从未失态过，此时此刻，他也在微笑着,一路平安。

边晓握紧手里的书，指甲都泛了白，几乎脱口而出，“灿烈，我.....”

边伯贤的目光格外温柔，“嗯?”

“我会想念你的。

边晓头也不抬诶转身走了。转身的一瞬，她泪如雨下。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还站在原地看着他，她尽量稳稳地迈开步子，任由泪水滑落在衬衫上，留下点点痕迹，又消失不见。

一别经年，不知这漫长一生，还能不能再见。

边晓坐在候机厅一边平复着情绪，一边随手翻开了边伯贤给她的书。

里面的内容早已熟悉，只是漫无目地随意翻开了一页。只是这一页，却有着一行让她再也无法平静的字迹。

二十年间缘悭一面，相隔万里莫逆于心，相见不如怀念[注①]

“对不起，晓晓，我从未将你当做朋友。”

刹那间，边晓几乎忘却了一切。

她疯了一般地奔跑着，茫然地寻找着出口，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忘记了到底是怎样出来的，边晓一路上撞开了无数个匆匆而过的路人，却也顾忌不到了。她只想立刻见到那个人，立刻。

边伯贤一直站在两人分开的地方，一步都未曾离开。他恨自己的克制，却又感谢自己的克制。他不想成为边晓，人生中的绊脚石。

本以为可以成为一生的知己，只是没想到，连这个机会也不再有了。

边伯贤买来了那本《查令十字街84号》，在随手翻开的一页中写下了一本书里最为动人的爱情。

然后又送上了自己最后的话语。对不起，

“我从未把你放过朋友。对不起，我将你放在了心里。”

边伯贤想，未来的几十年，他与她便如同书中所说，相隔万里相见不如怀念。

耳边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边伯贤慢慢地转过身，一切像是电影里被克制放慢的唯美镜头不远处，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的人仿佛失去了理智，汗水将额头的碎发淋湿，衬衫散乱而褶皱。

他看到那个人向着她飞奔而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喘息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要怀念，我要一辈子见到你。”

边伯贤彻底呆滞在原地。

然后又听到耳边的喃喃细语，“我爱你。”

他与她当了一一生的端方君子，唯独那一天，他们同时离经叛道，换来了一生的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