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茶”

朋友如茶，口味淡而不涩，清香似水流长。 ——题记

律师格雷戈与法官奥斯汀度过一段段旅途，两人已经配合得相当默契，他们应该都已经原谅对方了吧。就算没有，那这件事情也许两人都淡忘了。

对与错都是人根据这件事本身对自己的利弊而定义的，上天就从不会说对或者错，他们只需要考虑罪与罚。当你和他们并肩时，你就不会受世俗的对错影响了，但显然没有人能达到前提。

律师格雷戈正在看旅店提供给自己的晨报，即使背井离乡，他也不会去改这个老习惯。起这么早并不是他的意愿，只是他昨晚毫无睡意。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在冥冥之中对这整件事情抱有猜疑的态度。可他就是这样，一向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格雷戈几乎在旅店堂屋借着还算温和的阳光看完了报纸绝大部分重要信息，直到这时奥斯汀才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从客房里走出来。

“您起得真早，格雷戈先生。”

“你最好在我面前还是收起你那套资本主义的虚伪吧！你这样反而搞得我很不自在。”

“我明白了，格雷戈先生。”

两人都笑了，迎着晨光。虽然不能用“他们的笑容像花一样甜”这样的话语去描写两个成年人，但至少他们对彼此的笑不是虚伪的，他们是发自内心的。

两人决定将早晨的玩笑先放一边，此时应该先出去找个地方买一点早点填饱饿了一晚上的肚子，他们显然都饿了。当地的食物和家乡的食物相比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一根烤肠，一份三明治，一杯黑咖啡，就没了。没什么特别的，更谈不上美味，它们只是为了给那些急需赶路的人填饱肚子而存在的。

他们该上路了，时间可不等人。旅游的高峰期已过，这个镇子归于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回归了它该有的秩序。天气渐寒，但镇上依旧没有雪花，毕竟它们都在霍格奇斯山顶上当帽子呢，它们喜欢那样的悠闲，正如这个小镇喜欢自己的悠闲。那杯咖啡并没有为他们增添几分活力，至少他们自己认为应该再来点什么。而当他们正前往最近的驿站时，路过了一旁的农家小舍，里面飘出阵阵清香。他们便这样被吸引了进去。

阡陌小路四通八达，乡间的早晨是那么静谧，令人昏昏欲睡。阳光还算温和，山间的风沿着弯弯曲曲的峡谷涌出来，竟还有些刺骨。奥斯汀无意间打一寒颤。

他们敲了敲门，在得到回应后，推开了木质栅栏门。那股清香瞬间将他们包围，仿佛整个人都浸在其中。这个院子简直就像世外桃源！整个院子呈正方形，一条小溪斜着将它分成两部分，那条小溪不是人造的，而是雪山上汩汩流淌下来的山泉水自己闯出的道路。不过中间倒是有一个人造的小桥将院子的两部分连接起来。

那些泉水去往何方呢？它们自然不会被浪费掉，在院子外有一台水车，将水倒进菜园的水井中。那它不会溢出来吗？这个水井不同于其他普通的水井，它并非只有一个口子与空气接触，当它装到一定程度后水流就会从另一个出水口流回小溪。它的原理就类似一个茶壶，你往壶口里倒水，当水位到达壶嘴的高度时多余的水就会从壶嘴流出，而不是从壶口溢出。

格雷戈和奥斯汀正感叹于这精妙的设计，但立刻又被这院子里的装饰所吸引。保护这个院子的不是用水泥和砖，而是由竹子编成约两米高的栅栏！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同时也能看出这附近治安良好，民风淳朴。但最主要的保护措施显然不是这些单薄的栅栏，而是常年生长在上面的常青藤，它们一层层包裹着栅栏，以至于如果你不拨开眼前的迷障你不能发现它的本质，世间许多事亦是如此。

如果以俯视的视角来看这个院子，小屋在上方，大门在下方，大门对着小木屋。大门与右侧栅栏连接在一起形成夹角。小溪从左下方流入院子，右上方流出，小木屋后面还有一个小菜园，不过具体也就不知道了。小桥就架在中间。

在院子的下半部分较为简洁清爽，可能是季节原因，大部分花草没有开放。只有左下方溪流处有一树梅花能为这个小院增添一抹亮色，而它的枝丫伸到了院子的上半部分。在那里有一个浮雕作品，其实就是一张桌子。老先生可以在那里泡泡茶、写写诗、作作画，日子相当悠闲。忘记说了，这位老先生是东方人。

两位不速之客闯入时那位老先生正在作画，那是他们从没见过的作画技法。不同于传统西方油画，老先生仅仅只用黑色墨水和几把不同粗细的圆头刷子就能画出各种景物。那些景物层次分明，整体构图相当和谐，当一个人盯着看久了就会出神，简直太神奇了！

还有一位和蔼的老太太坐在一旁帮忙泡茶，研磨墨汁。那些清香便是这一小碗清茶散发出来的。当格雷戈和奥斯汀敲门进来时，那位老先生连头也没抬一下，看见像他们这样的游客早已司空见惯了。那个老奶奶似乎是本地人。她招呼两人过来坐下喝一点清茶。

“对不起，打扰了。”

奥斯汀优先开口。用的是英文。

“我们并非有意打扰，只是被院子里的书香所吸引。”

律师格雷戈用中文客套地说。这是奥斯汀没有想到的，他瞪大眼睛呆呆地站在原地。这一句话反而弄得奥斯汀有点尴尬。老先生第一次把头抬起来看向两人，他终于从那幅山水画中走出来。

“请坐。”

老先生用的是英文，并向老太太示意将这幅尚未完工的“巨作”收回屋内，而他自己则为格雷戈和奥斯汀泡茶。

这一次也彻底给格雷戈和奥斯汀开了眼，他们在此前还并不知道泡茶有这么多讲究。他们自己偶尔泡茶只是将茶包丢进沸水里就完事了，这叫将就，不叫讲究。泡茶一道道工序组合得天衣无缝，不应有任何差错，那位老先生就是这样的。

太阳渐渐升高，已经快到头顶了，早上的沁凉已不见了踪影。在哪儿去了呢？原来全都跑在这个小院子里来了。几只机灵活泼的小麻雀跳上梅花枝头，更为小院增添几许灵动，这一切的一切甚至在梦里也想不到。老人面容清瘦，精神矍铄，文质彬彬；好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他还留着长长的胡须，据说东方的文人墨客都爱这样。身穿一条几乎快拖在地上的黛青色长袍，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老人起身径直走向溪边，用挂在梅花树上的半个葫芦盛满一瓢水，倒入一个铁皮壶中。那铁皮壶端坐在用石头砌成的火炉上，纹丝不动，一言不发地忍受着高温。一会儿后，温度到达水壶忍受不了时它便开始躁动起来。

随后，老先生有条不紊地将沸水倒入了一个瓷钵，里面装着一个个精致的小瓷杯，了解得知它们并非西方生产的骨瓷，而是东方著名的瓷器——青花瓷。见多识广的格雷戈对这种瓷器有所耳闻，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略显激动神情。之后老先生用一个雕刻得有花纹的“木制镊子”从沸水之中夹起两个小瓷杯放在用于排水的茶具托盘上。。

下一步便是所谓的“投茶”。只见老先生打开身边的一个磨砂罐子，右手握着一块小竹片，左手拿着另外一种小镊子，将罐子里的茶稳稳地移到了一个“小汤碗”中，而老先生本人则称它为“盖碗”。

直到老先生进行至第四步才令两人安心，他们终于闻到那沁人心脾的茶香。茶叶在碗中自由舒展、翻滚、沸腾，那澄澈的泉水仍然透明，不过颜色变成了红褐色。

“这是红茶吗？”

奥斯汀好奇地问道。

“这算普洱茶，既不是红茶，也不算绿茶。它只分为熟茶和生茶，这种算熟茶，也就是经过发酵之后的。它茶性温和，如果你们不常喝茶这个就比较适合你们。”

奥斯汀在一边仔细地听着，连连点头。格雷戈看着奥斯汀像一个小孩子一般，丝毫没有身为法官的肃穆。他也不想打断这位“小法官”的兴致，只是在一旁莞尔。

还没结束，老先生将第一碗茶汤倒掉，这叫洗茶。之后用滤网盖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壶中，他称那个玻璃壶为“茶海”。一杯杯精华混合在一起，奥斯汀盯着这一小壶晶莹的液体，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总算到这一步了。仅仅一小杯，但来自不易。

奥斯汀没忍住，他倒想看看这究竟是何方神圣，到底有多美味。于是他迫不及待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但好像喝得太快，并没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于是他给出的评价是——烫嘴。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老先生平静地看着他，虽然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奥斯汀，盯得他心慌。

格雷戈只是笑着说茶是用来品的。

老先生又为奥斯汀倒了一小杯，这次他学着格雷戈有模有样地品尝。先放在鼻前用手轻轻地扇风，浅浅地闻一下；随后小酌一口……

时间从溪水中流过，从一碗碗茶中流过。但院子里似乎与世界脱节了，时间变得慢下来。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看样子老先生很久没找人倾诉了。最开始他谈着“丝绸之路”，然后是茶叶、瓷器，他又谈到那个远在天边的东方大国，他的故乡，甚至他的生平。他曾是一名水手，一次意外让他永久地留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仅是普通的一个悲剧，没什么特别的。

奥斯汀偶然问道。

“您说了这么多茶叶，那挑选好茶仅靠浑水摸鱼肯定是不行的。行家有很好的方法挑选茶叶吗？”

老先生笑而不语，但他手上泡茶的工作停下了。他揭开杯盖，看着那碗茶汤。而老先生突然抬头和蔼地看着奥斯汀，这次奥斯汀的眼神没有闪躲，而是等待着。老先生并没有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故弄玄虚，反而抛给他一个问题。

“我这里倒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如果让你选择朋友，你会怎么选？”

奥斯汀没和老先生多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

“第一，直接从这个人的外在特质上出发，仅看一个人的外表。就像您，您一定学问很渊博吧。”

老者笑了笑，随后摇了摇头，谦逊地说。

“不敢当。”

“不难看出，谦虚，以礼待人也是您的一大特质。”

这次老者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二，光看一个人的外在特质是显然不够的，你需要广泛寻找有关这个人的信息，不管通过什么渠道。当然，在寻找这个人的‘长处’时，‘短处’也要兼顾。”

老先生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示意奥斯汀继续把话讲下去。

“最后，我们需要和这个人相处，唯有靠近一个人你才能真正地了解一个人。应该就这些，至少我交友是这么用的。哈哈！”

老先生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长须，东方人这样做代表他们正在思索，并且不希望有人打扰。奥斯汀和格雷戈就这样等着。终于等到他开口了，话题又回到了如何选好茶上面。

“其实选好茶也很简单，看色泽，闻清香，品茶汤。是不是和选朋友比较相像。哈哈。但选一个真正朋友比选好茶难太多了。”

奥斯汀没有说别的话，只是看看格雷戈，这个脾气古怪的小老头其实也挺好。格雷戈则给了他一个白眼，但就连他自己也敢保证，他也喜欢这个年轻人，他总是能让自己干到惊喜。这一路上格雷戈笑了很多，很多很多。奥斯汀让这个老男人想起了自己的妻儿，他们那时多快乐啊！那个老人静静地看着他们，也笑着摇摇头，这一刻他脸上写满的是沧桑。

“记住一句话，你就不至于落入我今天这样的困境了。”

“困境？”

老者没有理会奥斯汀的疑问，继续说道。

“千万记住，肉眼评价特质，心眼洞悉本质。时候不早了，该起航了。哈哈哈……”

老者转头回屋了，没多说一句话，只能远远地听见他爽朗的笑声。

太阳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偷偷地掠过他们的头顶。格雷戈正琢磨着老者最后的那句话。

“肉眼？心眼？什么是心眼？”

奥斯汀则思考着老者所提到的困境。

“它是事件因果，亦或只是必然结果……”

律师—格雷戈—男

法官—奥斯汀—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