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星月之森 · 第一章

瑶光和梓晴是现下四海八荒唯二的两位女上神。两位都是从远古走过来的神祇，又都是自水沼泽学宫出来的。可除了阶品，却偏偏再没什么相似。

比起嫁给狐帝后便安生居于幕后、如今多以狐后之名为人所知的梓晴上神，瑶光上神则是四海八荒威名赫赫的女战神，在远古神魔大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

大战后，东华帝君即天地共主位，于九重天建太辰宫居之。

瑶光之外的另一位战神、墨渊上神，于水沼泽旧址设了道场，取名昆仑墟，开山收徒。

瑶光则是占得八荒之三，分别是东荒、东南和东北三地，于位居中心的东荒设道场，取名碧幽潭。盖因道场内有碧绿之深潭，灵气充沛，生机勃发，是为碧幽潭。“碧幽”二字听来又与瑶光伴生灵剑“碧游”之音相谐，瑶光遂以碧幽潭名之。

瑶光麾下的十二位星使率领各自部下栖居于此三荒之中，拱卫着司掌星月的主神瑶光。

瑶光是天地间的第一缕光，漫天星月俱是她本源真意的具象和显化。而这十二位星使及其所部三十六星将并星兵三万，都是自星月之力中降世的仙神，他们奉瑶光为主，追随她征战各方数万年。这三荒也是他们所有人合力打下来的，如今便也随她安定于此。

其实，彼时战事初定，各族划分领地，瑶光原是准备将她的部下安顿好后，她自己也来昆仑墟旁和墨渊搭个伴，就近设个道场作日常清修用，毕竟昆仑墟于她也算故地了。

瑶光确是真的出于欣赏，哪怕是面对爱人少绾，墨渊也在苍生和神族大义面前选择刀剑相向，手刃了爱人，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

可谁曾想，她准备在昆仑墟旁建道场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就有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谣言很快传遍四海八荒——什么战神瑶光倾慕墨渊上神，大战结束同袍相伴的时日不再，还想方设法扒着墨渊不放，要在昆仑墟旁设道场想着近水楼台呢。

听得手下天枢星使忿忿来报，天枢几人只是低调去赴了个宴，没成想竟有人公然编排自家主上，留了天权他们镇场，自己连忙赶来禀明瑶光。

瑶光当即提了剑，去那流言汹汹的宴会上走了一圈。仙神宴饮总要持续个十天半月，是以耽搁这来回，瑶光去时酒宴仍是正酣。

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烈酒壮胆，那天宫里清池一族的一位文职小仙，当着瑶光的面也敢肆意调侃。

瑶光手也未抬，碧游剑芒闪过，立时便削去了那小仙一半肩膀。仙神只要本源尚存，肉身重塑并非难事。只是瑶光这一剑不只去了他少半肉身，更是让他万年内修为不得寸进，看来是要顶着这残躯过上一万年了。

这一下，再没人敢明面上揶揄调侃胡乱揣测，瑶光也彻底放弃在昆仑墟近旁同墨渊做个邻居的想法。

再说战后其他各族，魔族作为战败方，偏居一隅，蜷缩在神魔大陆的西极与人族栖居的九州十地相接之处，依靠魔族始祖女神少绾身陨前所化结界庇护。

说来，那结界的建成瑶光也出力不少，虽是以少绾神魂之力和毕生修为为主，却也有瑶光的星月之力襄助。毕竟神魔间的牵扯，总不该祸及人族。

看在少绾心怀大仁善的面子上，当然也有各族便是战乱纠葛也不至灭族、有违天道的原因在，瑶光默许了魔族的残部于星光结界附近寻得一二庇护。

狐帝在青丘原有两荒的基础上又得了两荒之地，战后狐族共占据四荒，分别是西荒、南荒、西北、和西南。

折颜封琴，隐居于狐族所据的南荒，种下了十里桃林，毗邻瑶光所属的东南。这只凤凰偶尔也会携了几坛桃花酿，往瑶光的碧幽潭走上一遭，痛饮一番。

北荒则归属了翼族，翼君擎苍率族人于此生息。

大战结束五万年后，四海承平日久，东华帝君将自己一手建立起的天族交由天君正胤主理，于三十三重天另设帝宫名曰太辰，移居太辰宫，依旧镇压着天地气运。

说来，远古时期，惊才绝艳的仙神辈出。各族中总有那么些惊艳四海八荒的仙神妖魔，哪里还区别出男女那么分明。

可偏偏，自东华帝君禅位，将天族交由天君正胤一脉，自己做了逍遥不理事的太上皇。当然也还好东华并未彻底放手，太辰宫仍是打理着升仙台的事宜。不过自此代天君皓德继位后，也还是越发不像样了。

分明是仙族聚居之所，偏偏照搬了凡间皇族那一套，将九重天上搅得是乌烟瘴气。而因有东华坐镇，各族明面上多少也会给天君些面子，当然这也有皓德很有眼色地只管好天族那一亩三分地，不曾干涉他族内政的缘故。不知也是不是因此，自天宫那里传染至各地，尤其是天族和依附于天族的四海最为明显——女神仙们都不再好生修行，明明是侥天之幸得以踏入道途，却偏学那没什么选择的凡俗女子困守一方宫室。

瑶光对现在的天族是愈发看不上眼，也不理解，为何分明都已是修行之人、拥有了自己选择的能力，那些什么天族、四海里的妃子、公主、郡主们仍是一派被圈养的凡人女子作态，明明凡间九州十地也有不少女子为尊的地界。

左右她虽立身神族，天族仙神却不是在她麾下，天族如何，还是东华和天君他们来烦心吧。

五万年来，瑶光在碧幽潭也收了两位前来拜师的小仙，一位是她治下东北之荒的凤凰芷栖，一位是东海来的跃过龙门灵鱼化龙的听澜。

芷栖天生神女，资质较之听澜更胜一筹，在四海八荒也算得前列。平日修行也算勤勉，没有辜负她上佳的天赋。

听澜凭着几分运道和满腔韧劲，九死一生跃过了龙门，这可是自数万年前那位青龙君之后的第一人。听澜一步步从妖身修炼成神君，心性之坚足够让瑶光收下。

瑶光的本体是天地间的第一缕光，世间星月原就是她本源所化，星月之力与生俱来；阵法玄妙，与星辰相连，所以瑶光也善阵；她又有神剑伴生，剑法亦是她的强项。

芷栖和听澜在瑶光的悉心教导下各有所长。芷栖有灵火伴生，天性属火，对剑法的兴趣格外浓厚，于剑之一道也最是擅长。瑶光虽也传授了她星辰之力的修行法门，却发现她并不能在此之一道多有建树。而听澜则属水，星辰天赋独具，长于阵法。

又是七万年，八荒之地虽则总体太平，但各族群边界的纠纷也没断过。瑶光上神的两位弟子都已出师，各领了几路兵将代师征战，倒也在四海八荒闯出了名号。

老神仙们都有预感，这太平了数万年的四海八荒，又酝酿着一场大战。

翼君擎苍本就是个有野心的，如今天君又愈发不像个样子，想来便是有东华坐镇天族，那擎苍也不愿再在表面臣服于天族之下。

昔日她所欣赏的袍泽墨渊，如今瑶光却发现她也许从未看清过他，一个人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吗？

听得消息，翼族蠢蠢欲动之时，墨渊竟然替徒弟挡天雷，他不知自己一身神力在此时干系甚大吗？

墨渊那小徒弟瑶光也见过，是在元始天尊的法会上。瑶光之前就有风闻，墨渊对小弟子格外荣宠，法会上一见才知原是个女郎。身上是折颜的幻术，真身是白色九尾狐，想来便是白止家那最小的一个。

近些年白家的做派也让人道不分明——一味护短，不管孩子造了什么孽，仗着家里上神多，只压过去便叫苦主不敢声张。也不知是真的飘了，还是其实根本不在意那帝姬的能力，并不用心教养。

瑶光观那帝姬样貌，可和少绾有九分相像，只这一身气质还是比不得——虽有那无法无天的顽劣，却不见少绾那截取天地的气魄。终究是画虎不成，可瞧着墨渊这姿态倒像是被迷住了。

这相似的样貌也不知是如何来的，在仙神这里可没有什么巧合二字，因缘业报从不是口头说说而已。若非狐帝狐后好歹也是上古战场走出来的老牌上神，她都要想这是不是少绾夺舍了。

墨渊替人挡劫，那被替的帝姬可也讨不得好，此生仙途也就如此了。虽是上仙阶品，却完全发挥不出上仙的实力，除非再能取个巧，不然终身便止步于此了。谁成想，这位帝姬的上神劫还真就历情劫取了巧呢，不过这是后话，彼时瑶光也已不在这四海八荒。

瑶光本源根基上佳，又从不懈怠修行，如今实力在神魔之中算得顶端，同墨渊、东华相比也是不相上下。

也是因此，她才能在战前排兵再见时看出，那连接着墨渊、白浅两人的粗壮的因果线，瑶光一时也看不透这墨渊究竟想做些什么。

直到若水的战场上，见墨渊虽有死劫临身却得生机环绕，瑶光才隐隐有所明悟，却也只是轻嗤一声——他墨渊若不是日前挡了劫，又怎么会只能使出七分的战力，真是自私。

还因为他对那小狐狸的惯常纵容宠溺，牵连得神族兵将必要以性命描补那阵法图被盗取的错漏——神族的阵法图竟然被擎苍得了，瑶光看着白浅同这战场上牺牲的仙神复杂浓厚的牵扯，有带着血色的无数因果线相连，神族这方阵法图出问题的源头大概也有谱了。

瑶光早有预感，这场大战，不只是墨渊的死劫，也是她的。墨渊的生机应在那白家幼女身上，她却瞧不出自己这边的破局之法。阵法图被盗，她也算是被这番因果牵连其中了。

好在阵法一旦开启，便无法停下，她麾下将士除开留守碧幽潭三荒的部分，余下全部来了战场，负责维系阵法，倒也不必随她一道送死。

此番是墨渊做总将，擎苍那边尚未施展出的大杀器东皇钟也只有墨渊这炼制之人更懂最快最好的解决之法，是以这领头破局之人只能是她了。

感应到死劫已至，为了身后更多的仙神，为了苍生的太平，瑶光又何惧一死。她当即主动请命，率着墨渊拨来亦是主动请缨赴死的素锦族战士，赴那十死无生的必死之境，为神族争得胜算。天宫战族素锦一族为了神族和苍生，毅然跟随主将赴死。

若水一役，瑶光上神以身为饵，陨落于此。周天星月瞬时大亮随后黯淡无光，三日后，方才在瑶光上神麾下星使及兵将的合力下重放光芒。

步入那自己设计的绝阵，瑶光看不到前路，她想自己大概就要就此身归混沌了。不过她本源是光，又与星月相连，只要这漫天星辰一日不灭，她便本源不息。只是若不能保住真灵，便是有朝一日星月主神回归，也会是另一个人了。

那十二位星使都是瑶光点化赐生，在瑶光陨落后强忍悲痛，遵瑶光遗命兢兢业业打理三荒之地庇护三荒生民，维系星月法则。

最后一刻被瑶光拼力送出绝阵的听澜芷栖二人活了下来。芷栖回了凤凰族地，做了长老。听澜则留在碧幽潭，以少主身份总领碧幽潭军政民事，等待或许永远不会归来的师尊瑶光。

百万年后，此一神魔纪元即将走向终焉，混沌大劫裹挟所有仙神妖魔。直到四海八荒覆灭，已然活成了传说中人的听澜他们也未曾等来那清丽温婉又兼潇洒坚定的战神归来，道一声好久不见。

应劫前，十二星使含笑坐化，他们的本源回归星辰，希望能为主上赢回生机。听澜也将毕生修行得来的星辰之力回馈过去，为师尊增一分可能。

天上星月骤然大亮，似是远古星月女神尚在之时的美景重现，可惜空寂无人的四海八荒再无人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