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从此不再清白

“她误入浮光年华，淡然水月深处，曾记起那段往事。她想说的是，今夜月色正好，适合想他。”

忆往昔时，她稍作停顿了一下，她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回望过去的人，所以当她去陈旧的记忆里寻找那个身影时，她花费了很久去那里翻找。

花了很久很久，不是她记不起来那个人的身影，而是感觉认识了他很久很久，久到足够她用半辈子去打磨那种偏离时间的疏离感。

好不容易，她在记忆里找到了那个稚嫩的身影，却突然发现她好像打碎了她头顶上的夕阳，半点星光残影都敛不起那光，那突然沐浴下的光，直让他被光色照了个满怀。

是月色，是她从未触及过的月色。

她有些微征，想着初见他时，台阶上那遥遥一瞥，算不上一眼惊鸿，也自然是回味了半生，那时的他也是和记忆里的这样，被清冷的月光微微的停留了片刻，那光好似又随风飘走。

变成了她这一生穷尽笔墨都描述不出来的风景。

那时他还未至弱冠之年，眉间却已有半分萧瑟成熟的意味，就像烙铁上的刃，只是让人轻轻一看，就觉得心里被烙上了印。

明明是尖酸刻薄的脸相，却又生了两双多情的眸子，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平添一抹郁感，直叫人觉得相互矛盾又惺惺相惜。

想来，不是什么好人。

这是她的偏见，多年以后，又或许像现在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回忆起来觉得好笑，那时的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自私狂妄，目中无人，冷血无情。

这是后来和他接触了一段时间，她的想法，可能是他的双瓣薄唇实在是吐不出来什么好词，成天就是冷漠无情，板着个臭脸好像他们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一样。

所以，他和她天天吵架，白天吵，晚上吵，有时候对方说了两句正经的，另一方还偏要呛一下，才算心里舒服，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吵的内容不见得就多么成熟。

现在想来，她只觉得，他顶多不过三岁，幼稚得不像话。

不过说来也觉得奇怪，他虽然那么令她讨厌，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他和别人不同。

在他身上的一些品质和一些行为，是别人身上没有的，坚韧不怕输，不怕死也好强，这些是他隐藏在心底里不透露半分的心肠柔软，他真的和别人不同。

就这样，她翻过那个稚嫩的身影后，忆起了她和他们一起踏入那注定颠沛流离的路，此时此刻，那些微小的，模糊的，遗忘的细节全部都充斥在她的脑海里，变成一片汪洋，独剩她泛客舟，或枕藉。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觉得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声音。

“蓝天画。”是疾言怒色，那月色被云遮个完全。

“蓝天画。”是兴风作浪，那月色朦朦胧胧。

“蓝天画。”是戏亭弄人，那月色好似被烟雾缭绕。

“蓝天画。”是挑肥拣瘦，那月色映入水帘下小歇。

“蓝天画……”是理屈词穷，那月色寻古道温酒斩白间。

“蓝天画！”是心急如焚，那月色似被火灼的血红。

“蓝天画！”是喜上眉梢，那月色藏匿与某人心海里。

是别枝惊鹊，是关山难越，是世间所有万物都难跨的浪漫。

正如他清冷的音色，一样的动听。

这一声声，叫到了她的心底里，打翻了她心下所有的冷寂，翻山倒海的变成了盈生。

直至她听到了最后，眼前突然浮现了那个清晰的身影，只见他独自站在岸边，一身光辉难下，背影好似被光灼一般那样的落寞，他正仰首见月。

一时间，她忽然知晓了这是那夜，与他相处没多久的夜晚，队员的其他人都已早早的睡去，而他提出来守夜没睡，正巧她恰恰无眠。

于是她睁着双眼，直愣愣的看着那背影，周围一片寂然，她越看越觉得心里涌出莫名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就像是天上皎洁的月亮，迟早要飞到天上去的，只是稍微的在人间停顿了一下，转瞬即逝的感觉。

当时这想法一出来，她就觉得自己应该是失眠失糊涂了，那家伙那么的讨人厌，怎可和天边轮月相较？

直到现在，她才忽然的惊觉，那想法，也许是对的，他就是来人间扑洒他的银辉的，不然怎么叫人如此念念不忘还相思在籍。

“东方末。”

她实在是没忍住，因为那身影太过寂寞，她忽然有点想要去陪他的冲动。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闻言回眸，而那双眸子她犹记至今，因为自此的每一眼，她都觉得他带走了她所有的心霜。

两人视线交汇，她最先移开了眼眸，因为那双眸子她怕她看久了，心里的心霜全都碎了，那她还怎么去理直气壮的怼他？

想来纵是月满阁楼，也抵不过他的难消愁思。

记忆到这里还未停止，她接着下一页，看到在那日日夜夜的相伴和彼此相伴中，她觉得他变了，或者，是她变了。

“我来。”

他好似一撇那无情的模样，把人紧紧的护在最后面，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出冷血旁观的影子。

“还不错。”

他好似一撇那目中无人的模样，学着别人肯定的话语，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出死要面子的影子。

“一起去啊。”

他好似一撇那喜欢孤独的模样，傲娇的跟在队伍的后面，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出落寞的影子。

他变得越来越有烟火气，在他的那张薄唇里，说出来的再也不是尖酸刻薄的话，而是替换了傲娇和温和，这是他坚硬外表下的温柔，是一个强者显露的逆鳞。

原来，记忆翻到最后，脑子里全都是他，她还以为，她会记不起关于他的一些事呢，明明他曾经那么的令她讨厌。

有些人，看似模糊，但始终是藏在了心底，这是她回忆起时得出的人生结论。

虽说这些情绪来得有些茫然，但那思念昭彰，教人九曲回肠难当无泪不往，若是这样三叩一生，谁能安然无恙？

记忆离开了泛黄的风，直飘到了九霄云外，无论她想到了什么记忆，都感觉一直都有他在身边，即使她想了很多摆脱他身影的办法。

他存在，她深深的脑海里。

直至现在，她想到了那个被控制的他，却只是愿意去想起的眼睛，因为无论是曾经的他，还是现在的他，无论心性如何变换，他的那双眼睛依旧没变。

那双好似翡翠般的双眼，依然没变，深沉的就像是从深井里捞出来一样，所以现在他望向她时，她从不心悸。

因为他还是他，从没变过。

每次，他的那双眸子定在她的身上时，她都看到了他眼里没有刻意隐藏的荒原，寸草不生的荒原，无处是根，无处又不是根。

看过去时，那些根就会缠在她的脚下，让她挣脱不开这些根须，而且她越挣扎那些东西就越来越多，越缠越紧，直至后来，只给她留一个呼气的地方，其他的地方都被根须围了个彻底。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极其烦躁，甚至放了一把大火烧掉了那些根须，可是没等她走时，那些根又是春风吹又生，又把她围住了。

后来她放肆自己沉沦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根莫名的退下来了，而且正在有意无意的攻击着她，这时，她惊奇的发现，终于没了禁锢她的东西了。

可是，她却不想走了。

于是她放任堕落，借了荒原上的月，来阻止那些根须的攻击。

那片荒原上的月光皎洁，就像深井上的光，独独圈揽住她的整个身子。

这一刻，她猛的从记忆里抽出来，才发现，她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他有了那般的思念之情，而且还萌生了想要把那些回忆一个一个写下来的想法。

荒唐且心甘情愿。

她想写那万般风月不抵他眼底里的九州玄冥，她想写那岸边浪千叠不抵他指尖的朱砂墨迹，她想写那遥祝一笑不抵他身影的入骨三分。

最后悬笔一绝，以朝思暮想与离别怨恨遇上，那百转柔肠怎可慢慢讲？

她深知，她逃不过那片荒原了。

所以她从此望向他的所有眼神，都不会再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