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羊是个弱小的组织。

这是我被白濑捡回来不久之后就获得的认知。

如同旧世界尚未被掩埋的尸首那般，凹陷在横滨一角的擂钵街，散发着贫穷的腐臭气息。这里是群蝇的巢穴，每个涂满油污的窗户和工业废材堆砌成的堡垒之下，都藏着一双双饥饿的眼睛。羊，只是贫民窟食物链中最末尾的那端。

据点是一座破旧的洋馆，每天的衣食只能依赖强壮的成员去附近偷窃或做苦工来获得，冬天极度寒冷的时候，就去附近工厂冒着热腾废气的排风口处取暖。这便是羊初次建立之时的面貌。

骨骼尚未长开的少年少女们，垂着枯瘦的手臂和腿，窃窃私语着，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不安和兴奋。这个组织是他们自发集结的同盟会，尚且未从教科书上了解革命为何物的孩子们，就举起了羸弱的拳头，发誓要向上等人的世界发动战争。在这片底层社会的内垢上俯视着我们的、和平世界的精英们，恐怕只会将这份可怕的热情视作玩物，如同观察蚁群那般兴致勃勃，随即用工业废水、塑胶制品和垃圾来淹没这片蚁穴吧。

但他们仍旧疯狂地生长着，像是被逼上绝路的主人公那样，源源不断的绝望，成了这个组织的永动机。的确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加旺盛的热情了，因为这个世上的热情只有靠希望才能将其腐蚀。

人群中，戴着破旧斗篷的女孩开始分发今天的午后餐点。装在塑料瓶里粘稠的黄色液体，他们它称之为“糖”。不过和甜品工厂的流水线上出品的糖果不同，那是一种黄色的工业胶水，在附近一座棚板屋里，花5日元就可以换到半瓶。这是在贫民窟的孩子们之中流行的一种毒品，据说能让大家忘掉饥饿，浑身瞬间充满了活力。街头巷尾都能看见啜饮着“糖”的青少年，如同幽灵般意识不清地游荡着。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胶水里含有一种叫甲苯的成分，能干扰人的中枢神经，产生愉悦的上瘾之感。

“中也也来一点吧？”粉色长发的女孩表情迷离地握住我的手腕，甜美的笑容中夹杂着一丝不健康的红晕。这浑浊的工业废品，几乎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慰藉。最近擂钵街发生的好几起无理由的斗殴都是当事人吸食过多的“糖”而导致的，我回想着他们嘴角混血的唾沫和泛白的双眼，心头涌上一股抗拒之感。

“你们不要再喝这种垃圾了。”我站起来，用自己都未曾想象到的洪亮嗓音往人群中投掷了一记有效的沉默炸弹。“不就是糖吗？我和白濑会从附近路过的运输车上抢劫过来。你们等着吃到真正的‘糖’吧。”

年长的成员纷纷剜来饱含着不耐烦的眼刀，年幼的成员则好奇地张大了垂涎的嘴。一个被捡来的、外表瘦弱、甚至不具备人类社会基本常识，平时都要依靠其他人喂养的成员，突然像这样大放阙词，是会被不信任的目光所吞噬的——这样的道理，即便是对规则懵懂无知的我也能领会。

是的，我是诸多被羊的成员们所收留的无助的孩子们的其中一员。但我比其他的孩子甚至还要柔弱一些，因为我是「没有记忆的人」。既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对各种必要的生存知识一无所知，是个眼神空洞、瘦弱不堪，在巨大的废墟上无助徘徊的废弃品。

……但是，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有着自己的手牌。不久前和白濑在雪地上互相扔雪球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我有操控手中物体飞行的方向的能力。不止如此，搬运杂物的时候，我似乎也比其他人轻松一些。虽然这种能力的发挥极其不稳定，我也对其运作的机制一知半解，但多少还是能为自己的生存发挥作用的。

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意做那个始终被其他人的羽翼所庇护的弱小者。羊如其名，是底层社会最弱小的待宰羔羊。如果没有足够强劲的手牌作为支撑、在这片旧世界的土地上树立起威望的话，我们将一辈子啜饮着廉价的毒品，猝死在垃圾遍地的街头，或被向这片区域源源不断倾倒着垃圾的富人们用一纸肮脏的协议，一笔勾销。

“让我试试吧。如果因此得罪到附近的帮派，你们把责任全部推到我个人身上就好了。我不会连累你们。”在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中，我垮下去的肩膀挺直了一些。示弱的发言让落在身上的那些不信任的锐利眼神变得柔和下来，“让他试试吧”“试试也没有损失…”赞成的手臂像雨后的草木那样慢慢从人群中生长出来。

当然，夺取作战的过程非常顺利。运输普通货物的大货车通常缺乏警戒心，车胎被伏击在路边的我掷出的一枚附加了重力的石子成功引爆。未曾装备上任何武器的运输员和司机自然在拳头的威胁下很快服了软。装满了五彩缤纷的水果味糖果的纸箱被带回羊的据点，然后被一把把地抛向空中——像庆祝胜利的士兵那样，大家在狭窄的屋子里无意识地进行着最原始的庆典。“太棒了，我们这里成了糖果工厂了！”“原来巧克力的味道是这样的！”欢快的声音如同绽放的礼花那样此起彼伏。

“是中也的功劳！”粉色长发的女孩突然朝我所在的方向兴奋地喊叫起来，一双双手像工厂里的机械臂那样，轮流运作着把我送进了人群的中心。

“中也太厉害了！”“中也是英雄！”“有了中也，我们再也不会挨饿了！”“中也，你也能帮我弄来现在最流行的手表吗？”“你来保护我吧！”“以后谁还敢惹我们？！”“中也……”

我站在巢穴的中心，被言语的水流淹没冲刷着。那时的我，为身为空白之人的自己，终于被填上人类的感情和职责而悸动不已，却没有注意到，命运那精密而无情的齿轮，已经悄悄开始转动。

作者是羊中～

作者hhh今天我没有水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