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曹阿瞒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台的帘子在剧烈摆动。
马梦淇呢？
周瑜心里咯噔一下，他猜测马梦淇可能是不甘在房间里待着，从阳台跳下去助赵芸他们作战了。真是的，她怎么就不能安生点！
曹阿瞒曹子建和刘阿斗依旧在床上合着眼，看来梦中作战还未结束。房间里的光线略暗，吹进阳台的风越来越大，半透明的窗帘开始更剧烈的摆动。周瑜在房间里巡视一圈，最终，他走到帘子前，将其一把掀开——
古锭剑在手里转了一圈，刺入黑夜。月光洒下来，给剑刃镀了一层银光。
须臾，剑尖对面传来轻声一笑。
“周都督，好久不见。”
透过普通的医者眼镜，是一双平淡而深沉的眼睛。不含笑，嘴角却是微微扬的。周瑜握着剑的手蓦然攥紧:“……我倒是第一次目睹华先生真容。”
“你没见过我，却知道我是华佗。”华沅桦坐在椅子边，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道，“厉害，厉害。”
“过奖。”周瑜的剑一直没有放下，若再进一步，就能刺入华沅桦的颈喉，“华先生虽为医者，遇见刀光剑影之事，竟也如此冷静自如。看来死亡对你来说并不可怕。”
“生与死，我见得多了，为何会怕。”华沅桦低低笑着，“那么，周都督这是打算要杀了我了？”
“……”周瑜深吸一口气，剑刃在空中颤了颤。须臾，迎来华沅桦的托腮冷笑，“怎么，觉得我曾经救过你，下不了手？”
周瑜:“……”
华沅桦:“不愧是江东子弟，都要讲究一个“义”字。成也义者败也义者，在这时候优柔寡断，可对不起你江东大都督的名讳。”
“你想多了。”周瑜盯着他的眼睛，“我没有优柔寡断。”
“那你为何——”
“噗呲——”
亮剑直直捅进华沅桦的脖颈，他愣了愣，面上丝毫没有忍痛的神色。鲜血溅了周瑜满脸，他一把将古锭剑拔出来，目光下移到华沅桦的伤口上。
剑抽离出去后，伤口正在飞速愈合。
“你是群雄为数不多的疗伤者，可知你在群雄的重要性。而你刚刚却在逼迫我，甚至用激将法让我杀你，从那时起，我就认定你身上定有什么能保护你的东西，这应该跟你的技能有关，使你不惧死亡。”周瑜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所以我刚才并不是因为往日旧情下不去手，而是——懒得下手。不过既然你这么想让我往你身上捅一剑，我乐意奉陪。”
“……哈哈哈，好啊。”伤口愈合后，华沅桦抽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的也抹干净了脸上的血迹，才开口说话，“我死不了，死的只能是你了，你怕不怕？”
周瑜“嗤”了一声，华沅桦本来以为他会答的毫不畏惧，却不想，周瑜的话让他愣了神:“怕。”
华沅桦隐去笑容，抬眸看他。
“虽然我已经死过一次，死亡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我现在有很多很多活着的理由。”周瑜走进一步，“这些理由无时无刻的在提醒我，我不能死。不能死，不想死，才怕死，这很合理。”
华沅桦的目光涣散了。
“打了大半辈子仗，按理说，孤是不怕死的。但事实上孤又怕死，孤在这世间，还有许多活着的理由，孤不能死，不想死，故而才会怕死。”
历史上，华佗也是给曹操治过病的。然而最后，他也死在了曹操的手里。
华沅桦痛恨曹阿瞒，他来到曹阿瞒这个房间，如果杀了他，就能给群雄解除一个大麻烦。但是刘协说过，谁都不能碰曹阿瞒。
他只能在阳台这里看着，看着床上这个曾经杀死自己的人，又犹豫不决了。
他看过无数次自己的病人在痛苦的求生，他是医生，不是杀手，所以每一个病人，无论多么痛恨，他都杀不得，因为他是一个有医德的人。
华沅桦自嘲一笑:他倒是变得优柔寡断了，但他没办法。
“聊点别的吧，别总提生死。”华沅桦从椅子上站起来，沂上了栏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在这里而不是其他房间。”
“这还用问？”周瑜抱起胳膊，“你和曹丞相是什么仇，天下人都知道，你当然会来这个房间。不过我倒是很意外你没有对曹丞相下手。”
华沅桦笑了:“暂时不用，因为我们这次的目标是马梦淇。”
周瑜:“你真觉得你们杀得了马将军？现在我们人手增加，正是处于上风的时候。”
“再处于上风，你们的将士也会受伤，一受伤，马梦淇就会去治疗。”华沅桦弯曲一根食指顶了顶眼镜，“到时候，马梦淇便会死在你们所有人面前。”
周瑜身体一僵，蹙紧眉头:“你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很意外。”华沅桦的发丝被微风带动，“周都督向来洞察入微，心思缜密。可是，你能想到我会对曹阿瞒下手，为何就想不到我会不会对马梦淇下手呢？”
麦城蛋糕店本来就有些昏暗的灯光开始忽闪忽闪，乌云将晨星一点一点遮蔽了，道路太过漆黑，连路灯的光芒都是那么微弱。
华沅桦眉目开始弯起来，他似乎很享受周瑜此时此刻的表情:震惊、茫然、失措、恼怒、不安。这可比看一些枯燥的药材有趣多了。
“是药三分毒。自古以来，药和毒是分不开的。我的技能自然也是如此。”华沅桦将他带有一些血迹的白色布制外套脱下来，搭在左手小臂上，“我是双技能者，其一【济世】，可让死去之人起死回生，每次作战限制五次。当然它也可以用在我自己身上；其二……”
他顿了顿，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其二【蛊毒】，可以给敌方任何一个人下蛊，什么蛊都作效。比如我给马梦淇下的蛊，就能让她在发动【凉州】、救治队友后几十秒死亡。”
“周都督，这第二战，是我们赢了。”
周瑜真有心脏骤停的感觉，他踉跄了一下，琢磨现在去劝说肯定来不及，华沅桦不死，这个蛊就一直会在马梦淇身上——
慢着。
【济世】一次作战只能使用五次的话，现在华沅桦给那个群雄使了一次，刚刚又给自己使了一次，自己若是再刺中他要害三剑，他这技能在本场作战是不是就报废了？
那就杀了他，直接让蛊毒在马梦淇身上解除！
带着鲜血的古锭剑刺穿黑夜，再一次闯入鲜血，滴答滴答，落下片片红花。
华沅桦就这么在栏杆上倚着，拭去嘴角的血，笑意不减。
他静静的看着周瑜准备拔出剑来捅第二下，然后再静静的看着他目光呆滞，握着剑柄的手在颤抖，而后，颓力倒了下去——
华沅桦微微仰头，须臾，发出一阵畅意的大笑。
笑罢，他把周瑜的剑从自己身体里拔出来，随意扔在一边，发出铿锵一声。
周瑜此时，头晕目眩，浑身失力，双腿膝盖出传来剧烈的刺痛，好像无数银针接连不断的往上扎。他奋力抓住栏杆，要站起来。
华沅桦目视前方，只觉得周瑜攥他衣袖的手越发紧了。伤口愈合的同时，他听见身旁传来幽幽的质问声音:
“你……什么时候……”
“我是个医生呀，我唯一的武器只有药品。所以我刚来到这里，就在这帘子上撒了点能让人寸步难行的毒药。”华沅桦的目光这才向下，对上周瑜一双开始出现红血丝的眼睛，“马梦淇是直接从栏杆翻下去的，没有触碰这帘子，而你，却是将帘子一把掀开的呢。”
说到最后一个字，华沅桦感到喉间一紧。
周瑜额间冒出虚汗，把他死死叩在栏杆上，掐在脖子上的手因为体力不支而时紧时松。
华沅桦真的很佩服周瑜的毅力，帘子上的毒虽然过半个小时就能解，但期间也是很痛的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再站起来，还能来杀他，真是可塑之才……不过，太可惜了。
华沅桦缓缓握住周瑜的手腕，稍微用些力气，就让周瑜的手彻底从自己咽喉处脱离。他将其往旁边一甩——
“扑通——”
“叮铃铃——”
同时，手机从周瑜衣袋里掉出，来电铃声蓦然响起。华沅桦抬抬眉毛，以防万一上前踩住周瑜的手，弯腰将手机拾了起来。
“诸葛亮”
耳边铃声响了几秒，华沅桦才按下了拒接听键。关机之后，很有风度的将手机放回地上。
他收回脚，蹲下来，抚摸一番周瑜还在眩晕的头。
“周都督，夜深了，你也应该累了。”华沅桦每抚摸一下，周瑜的视线就模糊一个度，眼睫越来越沉，伴随剧烈的疼痛，什么都在逼迫他阖眼。
“刚刚的骚扰电话我已经帮你关了，不用谢我。你就在这儿好好歇息一下吧。”
②
“你下来做什么！回去！”赵芸把马梦淇往回一推，“别逼我跟你翻脸！”
“今天你就是跟我翻脸，我、我也不躲了！”马梦淇攥紧虎头湛金枪，“我一定要和你一起作战！”
赵芸早就被她气个半死:“我以为我在二楼说那么多，你该明白自己的重要性。”
“我明白，但我不甘。很重要又怎么样？很重要就一定要在后边躲着吗？主公也很重要，前世的时候不也上过战场杀过敌？”路灯下，马梦淇的眼中闪烁出些许晶莹，“那我又为何要受你们保护。”
赵芸深吸一口气:“……这不一样，现在不是前世——”
“哪里不一样？都是打仗，都要面对生死！将军从不惧艰难险阻，从不怕生死离别，马家将士，更应如此！”马梦淇心意已决，“子龙，让我上吧，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全。”
“……”
赵芸微微阖眼，这一刻，他想起了蜀汉的幽兰花，随风摇曳，被马超培育的开出最美的花。
最美的花，应该让它绽放的。
“……好吧。”
…………
刀光剑影之中针锋相对，孙权一把拉住面色惨白的张绯，道:“别用【丹青】了！你真以为你的血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啊？！”
张绯喘气摆摆手，欲要再战:“死不了，再来！……”
“你消停点吧！”孙权朝关语大喊，“二爷！快来管管你三妹啊再不管她就要死了！”
张绯冲孙权咆哮:“谁要死了？！紫发小儿别胡说八道！”
孙权也冲她咆哮:“环眼贼别不听良言！该下场下场该休息休息去！”
关语一个大刀就要让他俩闭嘴:“战场上自己人能不能别吵架！还有陆将军你别吹了再吹就岔气了！”
破音之后，陆伯言气喘吁吁:“已经岔气了不差这点了……”
张昭打了个响指给大家再加一层【隐没】:“这才第二战，你们能不能别总是往死里打？真容易出人命知不知道！”
【技能发动无效】
“我尼玛……”
“老娘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解决不了那几个杂碎……”张绯顺手拔出孙权的长虹剑朝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鲜红的血液奔涌而出。孙权吓一跳登时收了长虹剑，“蜀国人都他妈这么不理智吗谁来管管啊！！玄德！！谁把玄德叫来啊！！！”
张绯瞥他一眼:“你把我大哥叫来我也不可能听的，放弃吧。”
孙权:“你再把这句话说一遍，我录下来到时候发给玄德我看你听不听！”
张绯:“…………”
“你们注意点分寸，技能虽好，但是别滥用。时刻记住我们的性命是要放在第一位的。”夏侯惇一把大斧“砰”的砸向地面，冷冷道，“我们跟群雄还有好多场没打，你们这时候拼上命去，到后期三国人手空虚，结局不堪设想。现在张将军和陆将军都歇一会儿再打，其他人尽力迎战！”
这段时间，赵芸让马梦淇用【凉州】给张绯他们恢复体力，自己和夏侯惇继续在场上、暴露在刀剑之中。
“噗呲——”
刺入敌人要害的龙胆亮银枪闪烁着银光，同时，一把大刀也在赵芸身上留下了狰狞的伤口。赵芸忍痛把那人一脚踹开，捂住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不让它失血过多。
但是疼痛感在一点点消失，赵芸浑身一怔，朝不远处看去，发现马梦淇正一只手给张绯恢复，另一只手远程给自己治疗。
她看出马梦淇的口型:“你好点没？”
赵芸用银枪支撑着自己，比了个手势。
下一刻，她就看见脸上还存留一点笑容的马梦淇，神色骤变铁青苍白，浑身颤抖着，像是呼吸困难。而后，吐出一大口血来。
赵芸目光呆滞，甚至看到了她身上正一点一点散发出细小的蓝色光萤。
那是接近死亡的蓝色光萤。
马梦淇抬头，嘴角滴着血，眉目舒缓还带着一丝不解。她看着赵芸，手里的技能也在慢慢消散。
张绯一把扶住她:“梦淇！——”
眼中的大家是那么焦急，马梦淇看到所有人都在说话，可就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手臂像是许多晶莹堆积起来的，稍微一碰便能烟消云散。到最后，马梦淇看到缓过神来的赵芸，那口型，好像在唤她。
就像当年她在前往凉州时，赵芸在她身后唤的一样:
“梦淇！！！”
一把利刃，直直的捅进了赵芸的咽喉。那个瞬间，疼痛袭身的瞬间，两人的眼前都是一片红色。
两个人的瞳孔也都聚缩成甚小的点。
马梦淇看着赵芸在她面前倒下，倒在血泊；赵云看着马梦淇在她眼前消失，散向夜空。
不知不觉，赵芸也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和马梦淇一模一样的晶莹。
…………
秋天，向来天高气爽。蜀国军营内，赵云一如既往的在马厩里喂马，喂完一匹喂下一匹，时不时在心里发出叹息:
秋季草枯黄，马都不乐意吃了……可这时候上哪儿去给它们找新鲜叶子呢？
晃神中，他又抓了一把略黄的草，要怼到下一匹马的嘴里去，结果耳边传来:“哎呦”一声。
赵云回神，看见自己的草直接怼到人脸上去了，他赶紧把草放下，露出草后面那一张眉清目秀还有些恼火的脸:
“子龙！你这是拿我当马呐！”
“孟起？”赵云略感搞笑，“抱歉，我没看见你在这里。只不过你不在军帐好好待着……跑马厩里来做甚？”
“……哼。”马超抱起胳膊，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这时赵云才看见他脸上还带有似乎是打架落下的淤青，半晌，懂了，“唉，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那个杀猪的挑事！把我好不容易种的幽兰花打碎了！我看他就是故意的！”马超火冒三丈，恨不得把张飞拽过来再打一架，“我养了半个月的花啊！就这么碎了！本来还想给主公来着……这杀千刀的猪肉张！”
“那你们这次谁赢了？”
“当然是我！可惜那杀猪的最后只是没了胡子，若非军师来了，我非得扒了他的皮！”
赵云松了口气，把草塞到另一匹马嘴里，再拍拍马超的肩:“既然是你打赢了张将军，也算扯平。别生气了，对身体也不好。”
“子龙你怎么这样冷淡！这次又不是我先挑的事！”
“那你要我怎样？跟你一块生气，去找张将军再打一架？今天军师在帐中，我可不想去找死。”
“子龙！”
“好了。”赵云打断他，“你和张将军的事让主公头疼很久了。如果你真想对主公好，以后还是少和张将军打架吧。我看你现在也挺闲的，不如一块帮我喂马。”
马超气鼓鼓，可又觉得赵云说的对，他效忠刘备，不想让刘备因为这事难做，只得把这口气咽下，胡乱夺来一把草和赵云喂起马来。
喂着喂着，马超实在气不过，抽出一根枯草塞自己嘴里，把它当成张飞往死里嚼。
赵云看了一会儿，看不下去了:“你还真把自己当马呀？”
马超含糊不清的答:“表呱我！（别管我）”
赵云:“……”
既然不让管那就不管了。赵云转过头继续喂马。近一炷香的时间，传来马超好委屈的咆哮:“喂！你干嘛不说话了！是不是嫌我烦了！”
赵云一脸疑惑:“不是你不让我管你的吗？”
马超两手掐腰:“不让你管你就不管啊！你咋这么听话！我刚打完架你也不知道安慰安慰我！……子龙你再也不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赵云手里的草被攥的发皱:“…………”
马孟起你大爷的。
“……赶紧把你手里的草喂了。”
“你敷衍我！”
“喂完我们一起去喝酒。”
“好的子龙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
赵云叹了口气，他似乎早就习惯马超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了。略微抬起头，赵云看着湛蓝的天空出神。
湛蓝的像是堆积起来的晶莹，稍微一碰就能破碎。
“子龙我喂好了！咱们走吧！”
“不生气了？带你喝酒你来精神了。”
“哎呀大丈夫不拘小节！走嘛走嘛走嘛……”
湛蓝什么时候会变成橘红呢？
是有晚霞的时候。
那时的天边的墨蓝就会一点点把橘红吞噬，最后让世界被黑暗包裹，直到万千灯火的亮起。
龙胆亮银枪从手里滚出好远，却依旧没有逃离血泊。随着主人的身体散为晶莹，武器也不会留恋世界，将消失与人间。
一双眼睛直到消失也没有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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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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