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周瑜被逗笑了，不敢相信的问，“我没听错吧？你不是只喝茶吗？该不会是被你蜀国的张飞给带坏了吧？”
“你没听错，不过今晚我还是第一次喝。”诸葛亮走到周瑜身边来坐下，现在正值东皇，满山的桃花相继开放，桃花覆盖了人间，哪里都是沁脾的芳香。
诸葛亮开了酒塞，递到周瑜的面前，笑容里有浅浅的苦涩：“今晚，陪你喝到尽兴。”
“……哈哈，你说的，孔明。”周瑜接过来酒瓶，灯光衬着他的笑容，漾起一番从未有过的柔情媚态，
“不醉不归。”
酒很香，也很辣，亦很苦，还很甜。把诸葛亮呛得连连咳嗽，呛出泪花。也不知道这泪花真正的含义如何，簌簌落下。
周瑜大笑着拍拍诸葛亮的后背，责怪他没喝过酒，还喝的这么急干什么？又不会跟他抢。
诸葛亮没说话，泪水好像呛出的更多了。
他敢喝的慢吗？他怕喝的慢了，就再也没机会喝了……
棠梨花亭窗棂上系着几只清铃被风吹响，桃花瓣被带动着飘落，洒满了大地。
闹得久了，两人脸色也慢慢潮红，诸葛亮欲要端起酒碗再喝，被周瑜一手拦下。
棠梨花别院的夜晚是寂静的，庭院上挂着明灯，晃晃的亮了一片周身草木。
周瑜眉眼一笑，灯火衬在他的瞳珠里，却不像以前那般清晰了：
“你弹琴给我听吧。”
诸葛亮愣了愣，他甚至看不见，以往他映在周瑜眼中的影子。只见得一片浑浊将什么都遮掩住了，朦朦胧胧，看的他攥紧了手。
“好。”
东皇之期，百花齐放。桃花开的很早，在树上挂着，像极了明星。挂不住了落下来，染的树下一片粉红，像火焰，又不是火焰。
两人在树下靠得很近，周瑜托着腮，阖上眼来听诸葛亮弹那首《棠梨花》。周瑜很喜欢这首曲子，也很喜欢弹。话说回来，当初赤壁之战之前，诸葛亮还请他教一下这曲子，不过琴技这一路上还真是走的辛酸，弹了好几遍还是错误百出。周瑜记得自己当时又好气又好笑，几次三番想握紧拳头打诸葛亮。诸葛亮每次都是双手合十面带赔罪的求他再教一遍，周瑜也只好服个软了。
如今诸葛亮弹得甚为流利，周瑜也有点教学成功的小得意。
桃花渐渐落到诸葛亮肩上，再由周瑜轻轻给他抚去，飘落到酒坛上。
周瑜倒了些酒，很慢的喝着。这是他这辈子头一回喝这么慢，以前都是一饮而尽的。或许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再品一番人间烟火吧。
突然，喉中一股腥甜袭来，周瑜瞳孔一缩，回过头去以袖掩口，强忍着别让自己咳得太大声，以免扰到诸葛亮，可是还让诸葛亮听见了。
真的很疼啊，痛楚如同虫豸撕咬他脆弱的肉体，无常勾去他稀少的魂魄。
优美的琴声戛然而止，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注视周瑜，诸葛亮沉默良久，手在周瑜背上轻轻拍着：
“身体不好，就先别喝了。”
“没……咳咳咳！我刚刚是呛着了，哈哈……咳咳！……”周瑜将嘴角溢出的血拭去，迎上来的又是那种笑容可掬的面容，这一次却显得有些苍白：
“你继续，停了干嘛？好不容易没出错，来来来，接着弹。”
诸葛亮似乎，看见了周瑜嘴角留有一抹红晕。衬着他的笑容，是显得那么凄凉。
诸葛亮费了好大劲才止住自己颤抖的手，也回了他一个笑：“……嗯，听你的。”
今夜明星稀少，墨中透蓝，像一片浑浊的海。月光洒在树梢，把朵朵桃花照的透亮，风很轻，吹了吹灯火，吹了吹江水，吹了吹周瑜的乌发，吹了吹诸葛亮的手……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逸，琴声远扬，漾起一番不多见的温柔。
弹着弹着，诸葛亮感到肩膀落下了些沉重，心脏似是骤停了一拍，欲要停奏：
“公瑾……”
“嘘，别停。”周瑜的语气略带笑意，身心放松靠在诸葛亮肩上。他这次甚至连抬手都做不到了。半晌，才轻轻道：
“有些醉了，借我靠一会儿……孔明，我想求你个事……”
“你说，我听着。”诸葛亮攥住衣袖，尽力用正常语气跟周瑜说话，周瑜轻叹了口气，些连呼吸都很微弱，说话声渺远模糊：
“今晚，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要停下……我想让你……一直弹给我听……”周瑜的视线中，那一把古琴似乎越来越模糊，眼睫也越来越沉重：
“因为……我以后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他最后感觉，好像有一股腥甜的温凉从嘴角溢出，缓缓流淌下来。
周瑜笑了笑，阖上眼眸。
“铮——”
大约过了半晌，那熟悉的曲调才从诸葛亮指尖淌出，伴随着颤音，萦绕在整个江东。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咚。”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把眼眶溢破，大颗大颗的滚下脸颊。好像冬日火炉般，带有炙烫的高温。
风停了，烛熄了，梨花落满了，心脏也停了……仿佛都不愿打扰到这个带着笑颜沉睡的人，都走远了。
‘啪’，曲子的中断，是一根断掉的琴弦所致，一时间万籁俱寂。
诸葛亮吓了一跳，指尖还残留几分弹断琴弦的疼痛，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公瑾……”诸葛亮眼睫颤了颤，“琴弦断了……”
无人回应。
“刚刚我弹错了好几个音呢……”诸葛亮低下头，苦笑似的望着周瑜，埋怨他道，“你怎么没给我指出来啊……”
“因为错了太多，你又生我气了？是不是?……”
说着说着，诸葛亮哽咽了。
“现在的确太晚了，你累了对吗？你撑一撑，别在这睡，夜里太凉了，会染风寒的……”
“公瑾，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你说句话呀……”
他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周瑜已经病的这么重了，可他又记起来，一开始周瑜在信里不以为然的说是风寒小症，过几天就好了。
周瑜这个骗子，居然瞒了这么久，真是不像话……
自己这个白痴，居然信了这么久，也好不像话……
诸葛亮缓缓将手伸进衣服里，摸出了一根多余的琴弦，安上之后，又弹起了那首《棠梨花》……曲调清晰，音色柔情。掺杂着几分清冷。
他毕竟答应过周瑜，今夜要一直弹给他听的呀……
“又弹错啦，笨蛋。”
在某个音从指尖淌出之时，身后又响起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诸葛亮怔了一下，屏住了呼吸。
几年前，也是一颗树下，周瑜靠在树干上，嘴里含着一根草。语气含满了无奈：
“算了，我再弹一遍。你听好了，这次免费，下次就要收费了。”
什么时候，诸葛亮的眼睛也开始变得黯淡无光，失去了以往的希望与星辰。满天的星一颗颗说的是永远的春花。幕墙上的桃花花影，一簇簇说的是永远的情劫。
十指弹得渗出了血，可诸葛亮感不到疼似的，一直没有放弃弹奏。
或许今夜，是小敏回来看到的终身难忘的一面：
面色清淡却依然落着泪的诸葛亮，面带微笑嘴角却有鲜血痕迹的周瑜，早已经喝空并静静躺在桃花瓣上的白玉酒瓶，还有一直弹奏着的如歌音乐的素琴，和已经被鲜血浸染成殷红色的琴弦……
建安十五年，江东大都督周瑜病逝，享年三十六岁。
孙权是最后一个知晓这件事情的，他近日也是刚刚醒悟，正要把周瑜请回建安，却不想，听到了周瑜的死讯。
如今，他在江东的两个哥哥都走了，他以为周瑜什么都没有给自己留下，但是他想错了。在周瑜死的第二日小敏被人接了回来，并眼圈红肿的，递给孙权一封书信。
书信泛黄，好像写了好久了。
孙权缓缓拆开信纸，开头板板正正，墨色一致的一行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仲谋，原谅公瑾之前的莽撞，为了一己私情，没有顾及您的感受。”
“您……”孙权喃喃着，他和周瑜之间，也许早就生成了一面看不见的屏障。他没想到最后一次听周瑜唤他仲谋，是在一封书信里。
“虽然公瑾知道这么说不好，但是为了江东，公瑾不得不说。公瑾知道您因为庐州和荆州九郡而扰的心烦，可是仲谋千万不要忘记，眼前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曹操。”
“与蜀国论理，您是论不过的。因唇亡齿寒，蜀国也不会与东吴早日断绝关系。还望仲谋以大局为重，若与刘备两败俱伤，曹操只会坐收渔翁之利。”
“若公瑾哪日不在了，就让子敬担任江东大都督之位吧。他为人比公瑾更加心细认真，相信他掌管三军六部，会比公瑾掌管的更好。”
“仲谋，没有必要与刘备争一日之长短。孙刘联盟不可破，先把曹操打败，再去想办法要回荆州不迟。”
“书信狭小，公瑾的话只有这么多了。不为其他，唯祝仲谋早日君临天下，完成伯符遗愿，保我江东父老的安生太平。”
孙权愣愣的看着书信里的最后一个字，在这信里，周瑜好像真的在他眼前跟他说话一样。可是看罢，再次抬头，才意识到周瑜已经不在了。
“滴答”墨水被泪珠晕染开，模糊不清。孙权手抖的很厉害，缓缓靠在了主殿的柱子上，紧紧攥着那一封信，不曾松开。
发自内心的难过是掩埋不来的。
孙权真的没有想到，两人的君臣关系，仿佛成了两岸的万丈深渊，彻底断了彼此心中的念想。
他想起了年少时，周瑜拉着他的手，更新一起去摘莲蓬， 捕东鸟，喝烈酒，尝番薯……
“孙伯符！你弟弟都磕倒了你还一个劲往前跑干嘛！”
“嘘……仲谋，你哥睡着了。我们拿笔在你哥脸上画乌龟怎么样？”
“仲谋你怎么又被孙叔叔罚抄书啦？都半夜了你饿不饿？等着啊，我跟你哥去给你找点吃的，一会回来帮你一块抄。”
下瞬，孙权立刻把脸捂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无助的握着那封被泪水打湿的信纸，止不住的颤抖……
周瑜之死很快传遍了江东，也传到了蜀国那里去。刘备为了两家交好，让赵云护送诸葛亮，前去东吴吊唁。
东吴将领大小多少都对诸葛亮有些不满，他们都知道周瑜对诸葛亮的情谊很深，但是诸葛亮却屡次三番的欺骗他。以至周瑜在受伤的情况下又一次深受打击。
因为赵云在身边，他们没办法动手，害怕伤了鲁肃。只好忍气吞声的让诸葛亮进了祭奠堂。
诸葛亮也想哭啊，可是现在怕是已经泣不成声了。
他跪下，在周瑜棺前浇了一杯酒，红着眼眶，磕下头去。
“…对不起……公瑾……”
诸葛亮喃喃：“来世，再与你…一醉方休……”
总归是要回蜀汉的，这次吊唁，看到诸葛亮的态度，东吴士兵好像也理解了他现在的心情，纷纷没有动手。所有人将诸葛亮送到码头，张昭对诸葛亮负手一礼，尽力止住自己的哽咽：
“孔明先生，多谢你了。”
“也谢谢张昭先生，愿意相信我。”诸葛亮回了一礼，“我定会为两家交好，尽心尽力。”
“我也……”
“诸葛亮！！！”
嗖的一声，不等张昭把话说完，后方飞来一只羽箭直抵诸葛亮的额心，赵云眼疾手快用枪一打，大喊：“军师快上船！”
不止是诸葛亮，孙权张昭鲁肃都蒙了，只见甘宁火气冲冲的奔来，若不是被孙权扯住他，他还真能在诸葛亮脑袋上砍一刀：“兴霸你做什么！别胡闹！”
“主公你别拦我，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给大都督报仇！”甘宁带有绝望般的怒嗥横冲直撞的闯进来，想尽力甩开孙权的手，可是孙权抓得紧，怎么也甩不掉。
“诸葛亮你这混蛋，我们大都督对你那么好，那么信任你，可是你呢！”甘宁语气发冷，像是夜间雪白了头，凉了心，神情似乎有一些恍惚，曲折的泪痕湿了一遍又一遍，“你为什么要背着我们抢南郡？你为什么要背着我们夺荆州？你知不知道当时大都督听到这个有多难过！…他好歹还救过你的命！！现在你倒是没事了……可他呢！”
桃花瓣懒懒的散落满地，甚是凄凉。诸葛亮下意识摇着头，嘴唇紧紧咬着才好受一点。
不，他没有想让周瑜死的……
“他背着你走了一夜啊……一步一步的在积雪上…全是红色的血…全是他燃烧将尽的命啊！！！”
诸葛亮倒退了一步，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甘宁止不住抽泣，牙缝中挤出的几个字在哀嚎，在呜咽：“可你自始至终都在骗他……”
短短的一句话，像是当头一棒致命一击，晴天霹雳般，释放出了诸葛亮所有的煎熬和崩溃。哆哆嗦嗦的颤着手，惊骇写满整张脸。
“你这个骗子，为什么死的是我们大都督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你给我去死……你给我去死啊！”
“够了！”张昭夺去甘宁的剑，一把摔在地上，怒斥，“兴霸你注意言辞，公瑾祭日，你莫要胡闹！”
“谁胡闹了！张谋士你把剑还给我，我要了他诸葛亮的命！！”甘宁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他一直以来都是周瑜的忠诚手下，却一直没明白，周瑜多此一举的为了诸葛亮到底是图什么，“你把大都督还给我…你把大都督还给我啊！！！”
这是无稽之谈的，明明都知道，无论怎么求，怎么喊，周瑜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了……
诸葛亮攥住了那一双弹琴弹受伤了的手，渐渐的，攥出了鲜血……
—————————————————
别说了，我先去哭一会
一会再来写呜呜呜呜呜X﹏X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