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第一次来的？”温客行放下手中的活，俯身靠向他的肩膀，看着他冰雪似的眸子。“难道你已经分清楚这里的幻境和幻觉了？”
“当然没有。”龚俊微蹙着眉头，轻轻一笑。“只是你不是一个会随身携带解药的人吧？”
龚俊“前两次见你，哪怕是在森林里，你连应对毒蛇虫蚁的草药都没带，分明是仗着艺高人胆大，不会在身上备那么多东西。”
温客行直起身，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这次我居然带了幻境的解药，还是针对血幻的，所以你猜我曾经来过？”
龚俊皱着鼻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没错。不过你失忆了，又是怎么想起来的呢？”
温客行微微勾唇，声音低沉，“因为我发现了破绽。”
龚俊思忖了片刻，“是……你朝我劈出折扇的时候？”
温客行点点头，“这么说吧，我看见的是两个你。而且当时从门边出来的那个，站到了我身边。”
龚俊心中微震，手指悄悄抚上腰间的剑柄，脊背有一瞬间的紧绷。
温客行仿佛没看到似的继续道，“我在攻击你的过程中发现，我眼里有重影。”
“重影？”龚俊小声重复，旋即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是说……幻境不是单纯的幻境，而是叠加在现实之上的幻境！”
他语速变快：“我看到的你是真的你，只是上面还套了一层幻境的壳！只要对方有想要修改的地方，把壳做修改就行，没修改的地方根本不会出现漏洞！”
温客行眼中有赞赏：“聪明，反应很快。”
从山洞开始，温客行遇到的龚俊就是真实的龚俊，只是在幻境的作用下修改了一部分对话。
这样，在遇到无法回答的问题时，幻境原样询问真实的温客行（龚俊）就可以，完全不怕穿帮。
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想对对方下手，伤到的也是真实的对方。
龚俊眸色沉沉，下巴微收。
龚俊“真是好算计。”
他不觉得这是普攻的防范模式。
如果来的是两个压根不认识的人，幻境要如何设计？这么大的幻境需要消耗大量的清气和精力，幕后之人当真舍得？
只要让他们在各自的幻觉里累死、饿死、渴死就好了。
这场幻境，有很大概率是为他们准备的。
龚俊“还往前走吗？”
龚俊问。
知道温客行多次失忆的真相之后，他的声音忍不住放软——虽然还不打算承认自己就是龚俊，也不那么相信温客行的鬼主说辞，但就算为了这份以身犯险的情谊，龚俊也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绝。
世上人这么多，没谁必须等谁，也没谁注定救谁。
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他想。
温客行“可能是对方对幻境的把控力还不是很强，所以才让我发现了这个破绽。幻境和幻觉叠加，我估计你身边还有一个温客行。”
温客行“近你身之后，我才确定这个是真的你。”
至于原因，温客行没有细说，龚俊也没有问。
这是温客行才知道的——掐脖子只是个障眼法，他用扇尖抵上龚俊的手臂，悄悄划了一点血出来。
霎时，心脏剧烈疼痛，蛊虫疯狂作乱。
此时他便知道，这个，才是真的龚俊。而且如果幻境的这层“壳”没有像刚刚一样“来不及”追上龚俊，它受的伤就会真的倒映在龚俊本体上。
“至于往不往前走。”温客行拍了拍龚俊的肩膀，撩起他的长袖，看见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前方漆黑沉沉，混沌的黑暗里如同潜藏着浑浊的恶兽，蓄势待发。
温客行“我不觉得他布置这么多东西，只是为了把我们引过来杀掉。”
温客行重新挂上标志性的笑容，“啪”一声展开扇子，数点红梅在白色绸面上绽开。
温客行“要赌一把吗？”
龚俊站了起来，环视四周。
山洞这条长长的甬道像一个圆环，方才幻境中的另一人是从圆环内部出来。暗门半开，看不清里面的境况。
一般来说，既然能找到暗门，里面的东西通常都比较重要。
龚俊却举起手臂，指向圆环外壁的方向，慎重道。
龚俊“我想赌这边。”
温客行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满是欣赏和后悔，他噙着笑道，“我上次应该带你一起来的。”
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温客行和龚俊不敢离得太远，两人在手腕上绑了一条腰带，沿着山壁一点点摸索。
龚俊“这山壁本身就凹凸不平，很难看出什么是暗门，什么是本身的坑。而且这里会不会有被改装过的机关？”
温客行敲了敲山壁，负责探路的他走在前面，只听对面有没有空响。
“有可能。”他直起身来，回头冲着一片黑暗道，“你小心点。”
这山洞甚是古怪，黑暗如有实质将二人隔开，相距不过四五步已经看不清人形了。
龚俊“对了，幻境是怎么坑你，让你晚上进来的？”
温客行“啊？不是你让我们晚上进来的吗？”
龚俊“我怎么可能主动说要进来呢。我本来打算明早再来的。”
温客行敲山壁的声音忽然停下，鞋底在地上摩擦发出艰难的“嚓嚓”声。
他僵硬地扭过脖子，几乎能听到自己后脖颈的骨头发出咔哒一下的声音。
温客行“这句话……不是你回答的？所以，是幕后之人非要引我们晚上进来……？”
龚俊摸着山壁上前几步，安抚地拍拍他的胳膊，道，“幻境是怎么跟你说的？”
温客行“你说，设置这里的要么是仙，要么是妖，这两种是清气供养的生物，阳光普照对他们是助力。夜晚煞气更重，会压制他们体内清气，对你我反而有益。”
龚俊拧着眉，神色不虞：“瞎话。”
龚俊“我们是人啊，清气当然对人更友好，上赶着喂煞气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这么问那个‘你’的。”温客行连忙说，“但那个人说，我是八字纯阴的鬼主，从小与鬼族作伴；你的魂魄都是纯煞气构成的，夜晚对我们来说更有利。”
龚俊停下了脚步。
龚俊“我的魂魄是纯煞气构成的？”
温客行“你可能不记得了，但这是真的，有仙家为你诊治过，也是那个人非要抓你的原因之一。”
龚俊“之一？还有之二？”
温客行“有的。第二是因为你身体里融合了上古时期凤凰的骨血，所以你血液带金，虽然看对方的样子还不知道怎么把你的血液和凤血分离开，但是首先还是会抓你。”
龚俊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龚俊“怀璧其罪……为什么偏偏是我？”
温客行“是你自己主动这么做的，你原本虽然是纯煞气构成的魂魄，却也没那么吸引他。”
“但是对方对凤血和炉鼎魂魄势在必得，你被逼无奈，才将凤血融入自己体内拖延时间。”温客行蹙着眉头，在龚俊看不见的地方，用极其温柔的目光笼罩着他。“所以才落入被追杀的境地，又被蝎王救走。”
龚俊面无表情，抬头看了黑暗中朦胧的轮廓一眼，想想也知道估计是为了眼前这个人才……
他漠然敲了敲自己脑壳，“那我当时也是真挺蠢的。”
怎么这么恋爱脑？
温客行无奈扶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也是你保护的人太没用……”
龚俊“凤血如果落入他的手中，会有什么后果？为什么我要保护凤血？”
温客行“说实话，我对凤血了解不多。江湖上对凤血以讹传讹居多，都说它吸浊吐净，有解毒净体、助长功力，使人无敌于天下的功效。但是这明显是过分了的，我了解的凤血只是个治病的药物？确实可以转化毒素一类。”
龚俊“那背后之人为何对它如此志在必得？不过是一种药物罢了，难道他生病了？”
温客行“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凤血对妖族或者仙家有更特别的用法？反正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一时山洞中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人一前一后走步的声音。
龚俊陷入思考，手上下意识地拂过这些坑洞，走着走着，忽然撞上一个人的后背。
“哎哟！”
龚俊捂着脑门，“怎么不走了？”
温客行直勾勾盯着旁边的墙壁，“这里不对劲。”
龚俊立马来了精神，放下捂着脑袋的手，敲了敲山壁。回声沉闷，没听出和旁边有什么区别。
“你确定？”他有些狐疑。
温客行直直地盯着对面，像是要把那墙盯出一个洞来，两手摊开掌心，向下垂着，似是一个感受风力的动作。
龚俊学着他的样子并肩站定，恶狠狠地怒视对面，两手下垂试图感受风力。
——啥也没有。
龚俊轻声说，“是在这里吗？”
温客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是。”
温客行“我感觉不太好，这里给我的感觉……很悲伤。”
龚俊没有继续问下去，直接上手开始检查附近的墙壁，将所有坑洞都按了一遍，又去找四周地面上散落的石块。
温客行睁开眼睛，讶异道，“你在干嘛？”
龚俊头也不回：“找机关啊。”
温客行“你不怕我感觉错了吗？”
龚俊拍拍身上的尘土，转了半个圈找身后的石头：“我既然选择和你一起走，自然是相信你。”
话音未落，他忽的感觉手下按着的地方向下一陷，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响声。
他高兴地便要起身，却听温客行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震惊地愣在原地。
龚俊“怎么了？”
龚俊唤出空痕，谨慎地走到他身侧，向里望去。
门后是完全不同的景象，草地圈起了一片雾蓝色的湖泊，本该是生机盎然的景象。然而外间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阴郁得如同暴雨天，给草叶和湖泊都染上了一层阴郁的表色。
最令人震惊的是，在湖泊的中央悬着一个笼子，荆棘扎成，还在缓缓搅动。笼子内部一个青色小鼎，鼎中似乎堆了一些白花花的石头。
“那是什么啊？”龚俊皱着眉问，就要走过去。
温客行伸手拦在他身前，吞了吞口水，眉眼间染上怒色，声音滞涩。
温客行“是白骨。”
温客行“那里面，装满了未及一岁的婴孩的骨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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