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只见到一阵风掠过面前,白衣剑凌空甩来,两道黑白影匆匆而过。
他下意识接住白衣剑。
骤然反应过来,他连忙喊道,“老温,俊俊!去哪啊,不是说好一起庆功吃饭的吗?”
白影停了片刻,他方才看清温客行正卡紧了龚俊的手腕,露出的皮肤都泛了红,龚俊咬着唇,遮掩不住痛苦的神色。
“你做什么?”周子舒大惊,上前几步就要拨开二人,“老温!你伤到他了!”
温客行忽然回头,冷然的眼神硬生生将周子舒定在原地。
潮意四起,初春的风卷着不为人知的寒意,吹过几人的裙摆,如静湖生起波澜,隐隐的旋涡在水下凝聚。
温客行忽然勾起半边唇角,眉眼却不带笑,仿佛死人谷里挂在墓碑上的红帕子,诡谲又凛然。
温客行“阿絮,你带他们去吃吧,账记在我这。”
他话中带笑,说得轻快又自然,背后龚俊却如惊雷劈下,愣愣地抬起眼皮,努力想要挣开手的动作都停住了。
温客行“我有点事,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龚俊“阿温,阿温!……温客行!!”
一路被温客行用高速的轻功拖回鬼谷,龚俊落地差点没被自己的脚步绊倒。温客行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扯着踉跄的他直接丢进了鬼谷大殿。
“你怎么了!”龚俊一个不慎撞上崖壁,痛得他眼泪汪汪,握着泛红的手腕愤然质问,“怎么突然……”
温客行缓缓迈步过来,身影在山壁上拉出长长的、倾斜的黑影。
他轻轻撑在龚俊两侧,将人拦截在自己怀中。
感到温暖的指腹抹去眼角沁出的生理性的泪水,龚俊愣在了原地,嘴角迟疑地向上弯曲。
龚俊“阿温……?”
“为什么……”温客行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喑哑。“为什么要和他见面,你不知道他有多危险吗?”
龚俊微妙地顿了顿,“我怕他对你不利。”
温客行扶在他侧脸的手摩挲着龚俊白皙的皮肤,渐渐移到了那双薄唇下光洁的下巴。
“跟他说了这么久……就是因为这个?”温客行嗤笑一声,手上突然发力,强硬地钳住了龚俊的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阿俊,撒谎不是好孩子,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龚俊“我……没有……”
龚俊脸上的肉都被那双大手钳住,能调动的肌肉很少,只能勉强发出一些替自己争辩的音节。
他微蹙着眉,十分不解又委屈地望着温客行。
所以终于是……
因为嫌弃了,任何事情看起来都像居心叵测吗……
不爱了,怎么做都是错的。
时间在这一刻拉得无比漫长,血管逐渐被挤压,脸色蔓延开窒息的红色,脖颈上的动脉都被温客行覆在掌下,龚俊出于本能抓住他手腕的动作显得脆弱又徒劳。
穿堂的风扶起温客行耳边的碎发,龚俊盯着他的眼睛,黑发落下后仍是一片红得妖艳的眼尾,那双眸子里愤怒和怀疑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也许我从未真的认识过他,龚俊忽然这样想。
他只认识那个无条件信任他、支持他,会温柔地冲他笑,宠溺地任他拽着跑,撒娇地躲他新熬好的药,耍无赖地向他讨要一颗糖,会在他身前毫不留情地杀死敌人,又用带着血腥味的吻向他寻求安慰的温客行。
这个充满怀疑、愤怒、不满的眼神,他从未见过。
或者说,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温客行会因为莫须有的事情,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他甚至没见过温客行用这样的眼神看任何一个人。
穿越过来的每一天、每一刻,他习文练武,行医救人,谋篇布局,就是为了温客行能有朝一日大仇得报,做自己喜欢的事。桩桩件件,种种伤害折磨,他一个现代人,不过是靠温客行一点点温存的暖意,在这吃人的世间拼命挣扎。
他不喜欢学医,也不喜欢练武。他四肢不协调得很,对药味更是敏感,可是只要能帮到温客行,他就愿意做。
青崖山上最后一场戏,既是帮了温客行,也是他给自己前世的一个交代——这大约是他最后一次以演员的身份出现了。
他以为戏结束了,一切都会好的。
只是从未想过,好的或许只是温客行,而不是……他与温客行。
可他,好累了。
撑到眼睁睁看着温客行把赵敬钉死在耻辱柱上,像是多日的疲倦和无力终于成倍地翻涌席卷而来,龚俊的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脑中那被拉紧到,连纤维都感到窒息的细绳,只差一阵风,就能轻易吹断。
而温客行此时,重重地坠了上去。
龚俊扯着温客行手腕的手渐渐松了劲,眼中的委屈散了,转而浮上更深的悲哀与痛楚。
温客行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松开了,不过须臾,他却觉得眼前人仿佛空掉了,只剩一个被虫子蛀空的壳。
手腕随意地落下,打在崖壁上,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
龚俊看着他,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眼中空无一物。他轻轻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不是想笑一下,却有心无力了。
“说话,阿俊。”温客行咬紧了下唇,想要再听到一次确认的否定,像是挣扎着想扯住这道躯壳里下坠的灵魂。
只要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你和毒蝎……没有什么其他的联系。
没有想抛下我,没有想离开我,没有想背叛我。
我就信你。
我真的再承不住一次离开和失去了,阿俊。
温客行心底的火烧得灼热,他渴求一次解脱,而龚俊是他的药。
他依赖这个人,像走在干涸沙漠中,有人忽然给他了一个苹果。他抱着这个苹果,把它当成自己所有的希望,希望它永远红艳、多汁、可口,只要咬一口,就能拥有无上的快乐和无尽的动力,让他继续走下去。
苹果确实如他所想,一次次在他即将渴死的时候,给了他生的希望,甚至给了他更多,带他走到绿洲去,走到人间去。
他此刻却生怕这个苹果跑了。
他像中了毒,生了瘾。
告诉我,让我听到,让我相信,你是会永远永远站在我身后,不会离开我。
可惜龚俊听不到他的心声。
他只懒懒地抬起眼皮,声音像浮在空中,没有支点。
“随你怎么想。”
温客行撑在崖壁的手猛地攥紧了,他低头,只能看到龚俊微遮的眼帘。
长睫颓丧地落下,在他眼里却像是某种默认和不屑。
他抱着这个内里已经泛黄泛皱、表面被他珍惜地咬了好几口的苹果,第一次不带任何珍惜和怜悯地、狠狠地咬了下去。
作者Ursula_yz最新一篇补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