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清夏夜,扁舟泛碧波。
箫声清峻悠扬,若山间瀑布奔流而下,净濯顽石。龚俊缓缓睁眼,身旁微光闪烁,腰间的链剑正在向外释放萤火虫似的点点能量,将龚俊包裹其中。
温客行坐在一旁,手秉玉箫,乐声便如秋空一排仰颈而翔的飞鸟,逐一扑腾着翅膀飞掠而过。见龚俊醒来,意识还有些朦胧,便停了乐声,手上玉箫一转,端在一傍,静静地望着他。
龚俊胸口还有些闷痛,只勉强起了一半,靠在床头,总觉得温客行的眼神不大和蔼,
龚俊温兄……
温客行从前你屡次救我性命,我不知你何时出现,旁人的武器总归也打不到你,我是没法也没必要保护你。
温客行打断了龚俊的话,眉头微蹙,显然是有些生气,连阿湘在外头和姐妹说笑的声音都瞬间小了很多。
温客行如今你来到这里,不比从前刀枪不入,那魔音反噬加上你驾驭链剑,内里虚耗如此严重,还要硬撑着调用轻功回船上,也不肯同我求助。我便这般不值得你信任,定要你挡在前面保护不成吗?
龚俊还有些愣怔。他来到山河令的世界不过几个时辰,就逼得温客行同他发了火,也不知是要因为这通生气而忧虑,还是要因为温客行担心他而开心,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就这么愣愣地坐着。
温客行还没消气,
温客行这真气说了是让你保命用的,哪能这么消耗?修炼内功,必要留存一缕内息护存心脉,你已将内力耗尽,还要调用真气运转轻功,你是不要命了吗?
龚俊身边的银光逐渐淡去。
龚俊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
温客行很不理解,
温客行有什么打扰的?只是压制一下内伤而已,我同他并无深交。
温客行不知为什么自己要加上一句解释,只是望向龚俊略带委屈的咬上下嘴唇,心中便十分不安。明明梦中的他如此开朗活泼,如小太阳般照亮一切黑暗,怎么真到了自己身边,却被自己照顾成这样了呢?
微光逸散,链剑发出两声短暂的嗡鸣,便没了声息。温客行起身坐到龚俊床边,龚俊乖乖地把左手从被窝里掏出来,递上手腕,任温客行把脉。
温客行此剑倒是有灵,你基本上恢复得差不多了。
温客行撇撇嘴,瞪了那剑一眼。
温客行方才还将我拦在外头不让进来。万一阿俊出了什么事,我看你还神不神气。
龚俊扑哧一声笑得开心,莫名的情绪一晃而散,纯净双眸睁大了望着温客行。
龚俊你刚刚,叫我什么?
温客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手指尖烫着似的从龚俊的手腕离开,欲盖弥彰地拉了拉衣袖,盖住手掌。嘴皮子功夫倒是不肯落下,转瞬便笑着凑上来。
温客行我们都出生入死这么多回了,唤你一声阿俊,不过分吧?
温客行一下凑得太近,连脸上的短绒毛和瞳孔里一圈琥珀色都看得明朗,龚俊下意识屏住呼吸,本想调笑的话顿时被卡在了喉咙口。
龚俊不,不过分……
龚俊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咧开嘴笑道,
龚俊那……温温?阿温?
温客行听起来还不错。
龚俊只是听起来不错吗?
温客行咳,本座觉得甚好……
**
龚俊不跟着他们了吗?
龚俊眼见张成岭同周子舒越走越远,温客行却没有要下船的意思。
温客行等他们到了三白山庄,再议不迟。
白扇轻叩手心,温客行让阿湘将船靠岸,便拉着龚俊准备先寻店家小憩片刻。此处镇甸已近太湖,步入长街,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倒比温客行在越州的见闻还要更丰富有趣些。他便起了玩心,一夜未睡也不见疲惫,伸长了脖子,左瞅瞅右晃晃。
银质发冠此刻像光下起舞翻飞的蝴蝶,晃着光在店铺见流连转悠。龚俊摸了摸胸前的口袋,大方地掏出一把铜钱交到卖水果的老伯手里,端起西瓜送到温客行面前。
龚俊阿温,尝尝这个,甜的!
温客行就着龚俊的手咬下最红的半个尖尖,水果的清甜碰撞着冰镇的凉爽,刺激舌尖的味蕾,仿佛夏日的炎热都褪去了,亮晶晶的眼睛也像是西瓜味的糖果兜着甜味。
龚俊接过老伯找回来的铜钱,又推着温客行往下一个摊子跑。
龚俊糖水!
这回是货真价实的了,一盅盅甜豆花浸在凉水中,上头也蒙了浸过凉水的麻布,生怕夏天招来什么蚊虫。卖豆花的大妈热情地招呼他们尝上一口,龚俊拿了个新的小木勺取了一点点抿着,倒是没有现代那种工业糖精的味道,浑然一股小麦香。
豆花软滑,很是香甜,龚俊花钱花得十分痛快。温客行左手的西瓜还没吃完,右手又塞了一盅豆花,长臂一伸就把跳脱的龚俊拉了回来。
温客行好了好了,不着急……这么热心替我花钱做甚?
他甩了甩左手上的汁水,腾出手来递一口糖水到龚俊嘴边。
温客行合该我做东,请你才是。
龚俊嘬了一口豆花,忙忙推到温客行手里。
龚俊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你赶紧吃,前面还有好多呢,都去逛逛!
屋檐将阳光切割成两半,龚俊抬眼间,睫毛上落了几片暖阳,扑闪着跳进温客行的心里。他默默抑制那股莫名的泪意,揽着龚俊的肩膀就向光下走去。
温客行阿俊,你还没怎么吃过我们这的小吃吧?今天我做东,你想吃什么都行!
桂花糕、千层糕、豌豆黄、小米酥……龚俊同温客行逛了一路,就被投喂了一路,等到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在酒楼坐下时,龚俊只觉得自己嘴里甜得发腻,已然饱得不行了。
温客行怎么样,和你那的食物相比,哪里的比较好吃?
温客行笑着看龚俊揉了揉肚子,自己其实也吃得有些饱。江南地区的甜点细腻清新,不比鬼谷的食物总是咸津津的,难以下咽。
龚俊我们那的食物花样可多了,不过食材不如这里的好。食材好,做起来要新鲜可口的多。
作为自己也偶尔下下厨的掌勺人龚俊认真思考了一下
龚俊我会做川菜,但是你好像不吃辣。
龚俊先是兴奋了一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
龚俊其实还挺好吃的,不如下次我做给你尝尝?
温客行好啊。
温客行答应得很爽快,他也曾在梦中见过龚俊下厨的场景,确实有模有样的,就是这辣……
没事,尸山血海都过来了,我还能怕个辣椒不成?
**
尸山血海比不上龚俊做的水煮鱼。
温客行大口灌着茶水,辣味好像是黏附在舌头上了,水顺着咽喉滑下去,仿佛只是走了一个过场,像是浸不入荷叶的水珠,完全缓解不了辣味。
龚俊这还辣啊!
龚俊手足无措地往温客行碗里夹了点炒鸡蛋,
龚俊吃点蛋白质,解辣。
温客行这不辣吗?
温客行震惊地看着龚俊没事人似的夹了一大块鱼肉,嘴唇都不带肿的,不像自己已经麻得感觉不到嘴唇了。
龚俊委屈。
龚俊我已经比平时少放了很少辣椒了,这里也没有老干妈什么的。我给你调个油碟吧,蘸着吃就好多了。
龚俊起身又向后厨跑去。方才自己让掌勺的大厨在一旁观战了好一会,这下大伯的态度非常好,要啥有啥。龚俊调了蚝油,倒了香油和醋,还切了一点点香葱。
他绕了一圈没找着蒜泥,让个小二去前院喊一声,叫温客行且等等,自己把长袖往上一搂,取了蒜瓣,拿着刀背就开始拍,剥了蒜皮,继续碾压成泥。
起锅烧油,直至表面微微冒烟,龚俊正要将油倒入蒜末中,忽然感觉有一些不属于烧油的声音从墙缝里传来。他若无其事地把油倒入蒜末稍炸一下,请一旁的师傅将锅处理一下,后厨便只剩他一人。
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墙缝边,角落处隐约有一个淡青色的身影,喃喃细语声便是从他那儿传来。一阵眩晕袭来,手脚都似不受控制,龚俊难耐地闭上眼睛,眉头紧紧蹙起,似有千万金星绕着他转圈。
耳边的声音蓦然停止,龚俊刚一睁眼,便被吓得向后一跳。
墙缝里,一只灰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