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梦和回忆

记忆有着大片的空白，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兀地回到那个清晨。那天之前下了一场大雨，沉重的雨水压下了我和她卧室窗前的一枝红杏。那红杏本该是美丽的，却被雨水打得破落而憔悴。

我并没有在这枝红杏上分散太多的注意力，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看了看墙上的钟，早上七点零九分——

她才刚刚到楼下！

阻止还来得及！

我自中学开始体育就不好，跑个短跑就像是要我小命，但这次我一口气从五楼跑下去都没有感到一丝疲惫。我抬头极目远望，看见了她的背影。

她正向海里走去。

海风是泪一般的咸涩，太阳嵌在红黄参半的天边，放出光包住了她的身体，使她的身形变得模糊，我紧盯着太阳，眼里滚出几滴咸涩。

“扶桑！！”

我冲着她的方向吼了一声。这时，海里涌上来一股浪花，隆隆的轰鸣声很响，我不敢肯定她听见了，只是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在阵阵风声中来到了她的近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扶桑……”

恍然间，我发觉她的手没有温度，在我手心里只是一片冰凉的湿润。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她却没有理我，丝毫不受影响地向海里行进。

离海越来越近了，我从她更加匆忙的脚步里察觉到她想要要一头扎进去的决心，意识到她对结束生命的决绝愿望。我猛然间有了无穷的力量，在她踏进海水之前把她拉到我的怀里。她真的很轻，落在我的怀里就像一片羽毛落在枕头上。我泄了力，滑坐在地上，哭着哀求：

“留下来吧，求你了。”

她低头看了看我，眼中似是悲切又似是安抚，我吞下了一声哽咽，低声说：

“活着多好啊，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似乎也哭了，因为我听见了泪眼决坁的声音。她抬手细细揉着我的脸，对我说：

“我会陪你的。”

她仿佛在说世上最牢不可破的誓言。所有的思念在一瞬间爆发，我任泪水滚落，只是紧紧与她相拥，幸福地流下眼泪——

她说了要陪我。

梦总有醒的时候，或者说，又到了做梦的时候了。

我没有睁眼，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回到了这个没有她的世界。我尽力挽留下几片梦的碎片，搜寻着她的影子，然后像牛反刍一样细细咀嚼着这南柯一梦。梦是荒谬的东西，因为她在我的梦里活着，却又在现实里早早地被埋葬——

现实也是荒谬的东西。

我失意地睁开眼睛，不自觉地叹息：

她没有和我在一起的早晨有几个了？没有她的夜晚我是怎么过去的啊……没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又有多久了呢？

刚刚在那个世界，我怎么能忘记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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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就能看见海，那是我们的海。

她喜静，所以我特意挑了一个人少的时间段陪她来这里。我替她挽紧风衣，问她：

“冷吗？”

她轻轻推开我的手，对我微笑：“海上晚边没有风的。”

“你还是穿好吧。”我感到她在刻意回避自己身体羸弱的事实，也希望我不要把她当作一个病号，但是那天医生的话依然在我耳边回荡，使我的灵魂颤抖。

我只记得那天，我听医生说着一个又一个我不熟悉的名词和术语，然后就像那个乞求死神让自己多活三天的老人一样问道：

“她还有希望吗？大夫？”

他只是说：

“她有什么想干的事情，就赶快去干吧。”

她把手在我眼前晃晃，我听见她轻声呼唤我的名字：“玉秾？”她的眼里有成片的光，也有些许疑惑。我应了她一声，她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个时候发呆呢？”然后她挽起我的手，说：“我们去海边走走吧。”

我们漫步在海边，灵活地避开偶见的人群，相对无言。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抓得我生疼，但我对此闭口不谈，只是转头看那近在咫尺的海，听着它的细语呢喃，感受它的退缩和前进……“应该早点来的，那时候有海鸥的啊……”我听见她的自言自语，便抬头看天，真的不见一片羽毛。然后我听见她又说：“那就下次再来吧，玉秾。”

“明天我们一起？”我试探着问道。

她扯了扯颈上的丝巾，语气有一种莫名的豁达：“玉秾，我不是有明天的人。”

“扶桑！”我喊出来的声音像是训斥，但闭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用一副劝解的口吻接着说，“不要用这么随便的语气说这种事好吗？”

“我很清楚我的身体状况，玉秾。”她礼貌地对在旁对我们另眼相看的几个人致以歉意的微笑，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谢谢你一直在骗我。我爱你。”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勉强笑着说：“我还以为我能一直骗下去呢。”

“因为你爱我所以你行不了骗，亲爱的三脚猫骗子。”她真切的笑了，然后，她从口袋里翻出一个烟盒，熟练地抽出一根烟后并点燃了它。我突然有些恼了，顾不得烟烫，猛地把那支烟抓过来揉碎了它，又奋力把它踩进地里，然后歇斯底里地吼道：“知道自己要死了你还抽烟？你知不知道你得的是肺癌？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你全身了，你能不能想着多活几天？”

她有些吃惊，但也只是吃惊，什么也没有说。她捧着我烫伤的手，仔细地吹气。愤怒实在是最差的止痛剂，过了几秒我感到手心隐隐作痛，手指轻微地动了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它，便抬起头对我说：“你下次不要为我受伤了。”

“对不起。”我有些后悔，但只能生硬地憋出这一句。

她扫视了我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玉秾，爱你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她又抽出一根烟点燃，“不要拦一个快死的人做她想做的事了好吗？”

我不应声，因为我不想答应，但我没有再阻止她的动作。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口迷蒙，然后一副安排好了一切的语气说：“人都有死的那一天，你不要埋怨我死得太早，毕竟活着好好爱你才是我的主观意愿。我知道爱我也是你想贯彻的选择，但是这不可能了。人是靠爱活下来的物种，我死以后，你要记得去爱另一个人，好吗？”

“这番话想了很久吧。”我望着数米开外幸福拥抱的情侣，轻轻问道。

“所以你答应我吗？”

我扭头看她的侧脸，然后越过她看向天边流动的一片赤橙。

太阳落下了，这是她的夕阳。

我感慨了一句，然后感情复杂地问道：“扶桑，你觉得我会像爱你一样爱另一个人吗？”

我理解你的勇敢与怯懦，我分担你的痛苦与快乐，我追忆你的未来与过去，我享受你的乐音与痛呻，我深爱你的肉体与灵魂，所以，我确信我爱你。这种爱我怎会轻易投注到另一个人的身上？我默默想着。她沉默许久，几欲开口，但都没有说话。最后，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要有下辈子就好了。”

她没有忘记我在听，然后䃼了一句：

“那样的话，我下辈子再来爱你。”

在那之后，我和她就只剩下一个结局了。

她死在说下辈子再来爱我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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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两年没用这个软件了

作者不太习惯这样写，觉得修改很麻烦，然后改了一周才发现有正常格式可以用

作者……痛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