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夜雨

在文司宥的讲解下，花颖滢忽然意识到这点点星光并不只是夜间助人明晰方向的微芒，它们各有轨迹，运行在既定的路上。

文司宥时事如星轨，世人似星子。

不知文司宥是否在自言自语，只是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只有他身侧花颖滢听到。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东西，却又来不及抓住。这时，文司宥从夜空中收回目光，看向诸位学子，花颖滢也回到学子中，站在季元启右侧。

文司宥书上常说，星宿承天运而行，观之可察灾祸。恰好此刻天有异象，不知哪位学子能说出异在何处？

桓媱晦朔之日，天现景星，助月为明，是国道昌盛的征兆。

文司宥含笑点头，目光中似有赞许，但出口的话却是——

文司宥你说的不错，但景星现世已久，不能算今夜异象。

花颖滢仰头看着无垠星空，那些闪烁的微光就仿佛深海沉浮的宝石，让人着迷。初上天文课，怎会懂得那些深奥道理？

难道先生让我们看的不是星星？他前面说星宿可察灾祸，是故意误导我们的？天上云雨虹霞，其实都能预示变化。

季元启天上飘来一朵云……

身旁季元启突兀的一句话打破寂静，也吸引了学子们的目光。

花颖滢（云……？）

文司宥微微挑眉，向他看去，目光似乎在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但季元启好像没想太多，支吾了一阵，却是看向花颖滢。

季元启这云是怎么回事儿，请听花学子讲解！

花颖滢嗯？

花颖滢怎么也想不到，季元启说不下去时，会把她拉起来，她只想看个戏啊！

花颖滢（……以后该远离这姓季的了。）

四周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文司宥还真的将目光转到她身上，花颖滢顿时紧张得手摸向后颈。

花颖滢……民间有个说法，天寒，黑气相连，谓之为黑豕渡河。

季元启吃惊地看着她，脸上写着“我怎么没想到！”，在一旁呢喃。

季元启就是黑猪过河啊……这天象确实有几分黑猪过河的味儿。

文司宥的面容隐在黯淡的星光中，唯有眸光清亮无比。他走了两步，靠近了她，眼中带笑，似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花颖滢黑豕渡河，在民间有将下雨的说法。而雨前山中多蚊虫，方才大片的萤火应也暗示了此点异象。

话音刚落，寒风已悄然停息，几滴雨水打在地面，化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几息间便转为倾盆大雨!

文司宥不错。

花颖滢正欲欢喜，左右却见不到文先生的人，转身才看到那抹白影已经站在门口，两手轻轻一动作，撑开了伞。

文司宥既然诸生都懂了，那这堂课便上到这里。

他撑着伞走入雨中，水幕滤去了他话语中的笑意，整个观星楼也逐渐升起雨水带来的沁凉。

花颖滢心里升起一种古怪感，想要把先生叫住。

花颖滢文先生！外面正电闪雷鸣！疾风骤雨！

文司宥观察得不错。观星楼该落锁了，再晚些，寝舍也要下钥了……

文司宥的声音幽幽传来，白影却被水幕遮得虚实难辨，快要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在文司宥的“温柔叮嘱”中，学子不得不走出观星楼，一边勉强用衣袖遮雨，一边匆忙地向山下跑去。大雨打湿山路，众人跑动翻飞的衣摆上沾满了溅起的泥点，狠狈至极。

花颖滢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文司宥执伞悠然漫步雨中，半点不见狼狈。

花颖滢（忽然想去抢伞怎么办……）

文司宥撑着伞，偏头望向山路之上慌乱不堪的他们，笑意温柔。

…………

雨中的一群人改道冲进最近的学堂，彼此对望，个个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狼狈得很。

学子丁这种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雨停要记得回去洗个热水澡，刚入学就感染风寒可不好了。

学子乙我长这么大就没淋过雨，这么大的暴雨还是第一次见。花学子，你是南塘人，那里经常下雨吧？

花颖滢嗯……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雨，像今天这样的天气都是家常便饭，这雨应该也就下一刻钟。

学子乙行，这就给你掐着时间。

学子丙哈哈……

一群人起哄，热闹的气氛驱散了些许寒意，花颖滢垂下眼，静静地疏理着原身的记忆。

…………

窗外天色仍是暗沉，雨声却渐渐平息，想来再过一阵，这雨便能停了。

季元启这雨总算要停了。

季元启撑起身子，探手出去，一副百无聊赖的神色。

花颖滢看这天色，怕还没完。趁这间隙，我们早些回去罢。

季元启英雄所见略同！小爷先走一步了。对了，颖滢，明早社团纳新，你会来吧?

花颖滢社团纳新？

季元启你不知道？也罢，明早来广场看看，就知道了。

季元启面对花颖滢的疑惑不多解释，只眨眼一笑，转身离去。

花颖滢……

花颖滢（我还没报仇呢……）

花颖滢

季元启不知道，某位花姓同砚正看着他的背影，露出危险的笑。

很快，这学堂中的人就走了大半。花颖滢也起身走向微雨之中。

冰凉的水珠打在头顶，生了一丝寒意，她边走边抬起手，接了几点雨水在手中。

花颖滢（入学第一日，还挺有趣的。）

天际雷声阵阵，她正准备一口气冲回庭兰舍，头顶却多出一把伞来。

程筠花亦山中天气多变，还要多小心才是。

花颖滢多谢……先生？

花颖滢看着眼前怀抱火狐的女子，倍感陌生。女子看出她的疑惑，便解释道：

程筠我是程筠。明雍之中，专管乾门学的先生。

花颖滢（果然是先生！）

虽然不清楚“乾门学”，但既是先生，她便向对方行礼。

花颖滢（乾门学……是什么？原身竟没有关于它的记忆。）

程筠我来此便是要告诉你，你已是被乾门学选中之人。

花颖滢选中……我？

说话间，一道白光划过天际，惊雷再起。雨声雷声中，花颖滢听到了另一个细小的呜咽声。

程筠乖，乖……只是打雷。

程筠安抚着怀中不安的火狐，语气温柔。

程筠你这反应，倒让我想起你的兄长。

花颖滢！

花颖滢心头一跳，连忙抬头看她，而程筠只是柔柔一笑。

程筠你的兄长花忱……曾是乾门学中最出色的学子。

花颖滢啊……是吗……

花颖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到底不是原主，虽然她听到“花忱”二字时心中有丝触动，但也仅仅是一丝而已。

花颖滢（哥哥似乎是跳脱不羁却极有天赋的，后来任家主之位才变得沉稳，到了书院原来还暴露了本性。）

花颖滢（自他入书院，花家都是原身在打理。这三年来更是只有书信问讯，少主倒比家主管得多。）

程筠在想什么？

花颖滢……想起一些往事

程筠看你的样子，似乎并非些愉快之事。

花颖滢未置可否地抿唇。

花颖滢（要走一走哥哥走过的路吗？）

花颖滢程先生，乾门学究竟是什么？

程筠明日课前，来你方才避雨的那间学堂一趟。到那时，你便会知道乾门学的真正意义了。

花颖滢学生知道了。

程筠已将她送到回寝舍的廊下，点点头转身离开。她沿着回廊往寝舍方向走去，思索着哥哥与乾门学的事。

花颖滢（哥哥授意我带着花诏录来明雍，许是另有深意。）

花颖滢（但这深意，会跟乾门学有关吗?）

花颖滢（那位程先生……似乎也有些奇怪。）

…………

微雨将歇，青衣人不紧不慢地在雨后的石板路上徐行。来时的伞已不知所踪，或是留在了别的地方。

他仿佛感受到什么，停下脚步，抬头向不远处的高阁望去。

高阁檐宇之间，似有一道视线带着雨湿的凛冽，落在了他身上。

一声轻笑，随风消弭。

玉泽……雨停了。

高阁之上的身影高举手中盏，像是向他示意。

玉泽弯弯唇角，似乎对那人回以一笑，复又垂眸，继续向前而去。

脚步声消失在宵禁后的书院深处。而阁中人注视着那抹碧色消失的方向，许久，才转过身去。

高阁之上，碧阶之前，都被这场夜雨洗得干干净净，空无一人——

好像从未有谁来过。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