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持刀逼近，刀刃高悬于她的头际，只待一声令下，这位可疑的宫奴，便要血溅此地。
“慢！”叶廷一个抬手，众人纷纷止戈。
他踏着一地碎雪，鞋履止于少女破旧的衣裳之前，“你是哪个宫的婢女，不知寅夜禁行的宫规么？”
如此居高临下的视线，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倒是那瘦削的、轻颤的双肩，在寒风中瑟瑟，衬得那一截雪颈与垂落的乌发，有种说不上来的意味。
怪惹人怜惜的。
叶廷眉心微蹙，为心头那一丝说不分明的异样。
冷血如他，第一次生了恻隐之心，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宫奴。
“抬起头来回话。”他抗拒着这份心思，本能地沉声喝道，愈发显得冷寒如冰。
却又迫切地，想看清她的容颜。
颜末暗暗掐了掐掌心，瑟缩着身子，惶惶自雪地中抬眸，眉睫、鼻尖上还沾着零星雪沫，明明是狼狈之状，但却无人在意，全被那双过分清滟的美目，夺走了所有注意力。
单论容颜，消瘦的少女只能称得上是秀美，
可偏偏那双眼眸，太令人心折不已，如丝如雾，仿佛永远笼着轻愁般的三月烟雨，一路浇至他的心尖。
心房陷落了一寸，叶廷指腹颇显躁动地摩挲过剑鞘，甚至开始思考起了，向王上主动讨要一个宫奴的可能性。
“滴，检测到A级攻略人物：叶廷，宿主是否要开启攻略？”
当然，颜末这次果断选了是，旋即一秒入戏，双眸噙着泪，欲坠不坠的，“还望大人明鉴，奴绝非有意，要违背宫规的，实在是……”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黑衣人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殿中，将她掳走，要她替其指路的。
“幸好大人及时赶到，那人听着动静，一心逃命，奴这才有幸，保全性命！”她仰着头，眼底流光溢彩的，似是盛满了感激与仰慕之意，竟生生压过了那一夜的月色和雪色。
成了此后男人夜夜梦回时，抹不去的烙印。
“滴，该世界攻略值+1000，当前世界攻略等级：0级。”
“那你可还记得，那刺客逃离的方向？”叶廷俯身，将她一把从雪地里捞起来，甚至还细心替她拭去裙裳处沾染的雪渍。
侍卫们纳罕，今儿叶大人，可真是和善得都像是见鬼了一样。
回想起叶廷昔日处置犯人时的种种手段，真真叫人毛骨悚然。
但转念一想，自古美人乡，不正是英雄冢么？
只是……掖庭掌事缩着脖子忤在最后头，外臣与宫妇有私，可是大罪。
哪怕她已被贬为奴，但不管怎么样，她依旧是王上名义上的女人。
嬷嬷不知该不该出声提醒之际，叶廷却主动开口，“臣送夫人回宫，至于其他人，速循夫人所示方向，追捕刺客。”
夫人……
叶廷早知她身份！
那他怎么还敢表露……
“大人，此罪奴早已被废黜，岂能再妄称——”
“嬷嬷只管照我所言，好生安置夫人即可。”叶廷沉声打断，示意她乖乖领路回宫便是。
这句夫人，早晚都是要喊的。
叶廷在宫中积威甚重，被他这么一搅和，掌事再没跟颜末作对的意思了，反而是巴巴地将自己所住宫殿送了出来，供颜末居住。
之前那个四面漏风的宫殿，自不必再去，颜末终于在雪夜之际，能泡上一桶热水浴了。
少女埋身水汽蒸腾之中，指尖抚过手臂间，青紫斑驳的瘀痕，新伤叠旧伤，密密麻麻的，全是往昔被虐打的罪证。
“你放心，以后我们不用再仰人鼻息而活了。”
她要做人上人。
要富贵浮华，更要权倾夭下。
颜末整个人沉入水底，鼓胀的水泡一个个炸裂开来，仿佛一个不甘的灵魂残存的，最后的回响。
*
三日为期，那刺客却彻底消弥了踪迹，叶廷负罪入殿，君王的面容隐在帘帷背后，难辨喜怒。
今年的雪，仿佛怎么下都不会停似的。
殿中烧着炭，但坚硬冰凉的地板，却让他汲取不到一丝暖意。
“叶卿，这便是你给寡人呈交的答案么？”萧珣负手转身，赤玄交织的氅衣，更衬他面色如墨一般晦暗难明。
“臣有罪。”叶廷干脆伏身，依旧是一贯恭谨的姿态。
但萧珣能明显地感知到，这柄被他一手调教出的利刃，已经不那么称手了。
剑有双刃，再用，只会是伤人伤己。
“寡人听说，这三日，你去往掖庭倒是殷勤极了，怎么，到头来竟是一无所获？”
“对，毕竟忙得不是搜捕刺客，而是——”萧珣微偏着头，一双锐目似鹰般锁定他，温润尽散。
“抚慰美人。”
杀意隐在一线之间。
叶廷背脊一僵，他太了解眼前的君王了，这份杀意不只是冲着他一个人去的，除了那一夜的意外，此后掖庭种种，全在帝王的耳目之间。
“王上，臣……臣的确对夫人生了不伦之心，但臣对王上，绝无背叛之意！”
“好，坦诚！寡人最欣赏的，就是卿这份心性，一个女人而已，寡人若是欢欣，赠予卿又何妨？”萧珣的手掌，重重拍击在男人的肩头，朗声笑道。
似乎先前的种种杀意与戒备，全是叶廷的错觉一般。
欢欣？
王上近日忧心的，不就是齐楚使者合入晋都一事么？
“王上，臣有一策，可使齐楚两国入晋之途，再无安息可享。”
萧珣清浅的眸微微弯起，又成了往日温和体恤的君主，亲自将他扶起，“大善，那之后齐楚使者的安顿事宜，寡人也一并，仰赖叶卿了！”
“至于那美人，待齐使回国，寡人便派人，亲自送入叶卿的府邸！”
“臣，拜谢王上美意！”叶廷深深俯首，他何尝不知，今日之后，他再难向往昔一样，备受君王信任爱重。
但……一想起她，叶廷的心，便全关风月，再无官场倾轧之志。
当夜，一封昭令，被内监送入掖庭，如石投水湖，惊起诸方波澜。
“昔宣华夫人颜氏，淑慎性成，温良柔顺，寡人忆昔，深感念怀……逐复擢为夫人，赐封号为舜，入主瑶华宫！”
“妾，拜谢大王垂青。”颜末伏拜于地，不盈一握的腰肢，深深塌陷而下，实在孱弱无依，惹人怜惜。
无人见，她唇角肆意入骨的笑弧。
不枉她这几日，对叶廷下的苦功夫，只是没想到，萧珣的效率竟如此之高，这么快便让她重回后宫了。
真是……
幸好，她已经替男主专门打造出了一册剧本，他不是最看不起柔弱的菟丝子么，鄙弃那一心攀附的凌霄花，视女人为掌中玩物，可以随意摆布么？
那她就偏要以，最无辜柔弱的姿态，一步一步，将他的心房缠绕至窒息，最后——
乱他的朝纲社稷，
祸他的江山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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