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上凌云

胤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女子，多情的杏眼，略施胭脂的粉面，淡扫娥眉，如花唇瓣。

每一样都生动不已，但是合在一起的那张脸仿佛蒙了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清。

美人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不甚动听。

不明女子“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是卓文君的白头吟附文。

她是来与他长决。

她是谁？

胤禛很想看清楚她的脸。

可是她愈喊愈走，就这样离他越来越远。

她说，四郎，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果郡王，或许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胤禛大骇，他知道他不能让她走。

他伸出手，他知道他要喊的，一定是他最爱的人的名字。

那两个字是……

胤禛“嬛嬛！”

胤禛伸出手，从噩梦中醒来。

允礼“太后，皇兄醒了！”

是允礼的声音。

胤禛睁开眼睛，看到皇额娘被允礼搀扶着朝着他走来。

太后担忧地和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不欲打扰他休息，然后一大帮子人乌泱泱地走了。

胤禛稍微缓了缓精神，这才开始询问苏培盛。

胤禛“朕这病，倒是来势汹汹啊。”

苏培盛“皇上还说呢，本来最近精神就不好，前些日子下雪还去往清凉殿看果郡王受了寒，在安嫔娘娘宫里就发热昏迷了，把奴才都吓了一跳。”

胤禛大概了解了目前的情况。

是的，他重生了，他回到了甄嬛离宫后的那次，他在安陵容的宫中突发顽疾。

看来梦里面都是真的，因为他上一世从未付出纯粹的爱意。若入轮回必成十世怨侣。

判官要他重历此生，不是为了让他当更殚精竭虑英年早逝的帝王，而是去寻觅一生一次的爱情。

而现在，他回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回到纯元薨逝前？

胤禛又想起了刚刚梦里的那个女子，他原以为那是纯元，可是他刚刚喊出她的名字，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生一次的爱情，是嬛嬛。

是被他伤的体无完肤，最后目光冰冷把他送走的，他一生最重要的女人。

帝王的骄傲让他有点难以接受她与允礼的过往。

胤禛“苏培盛，如果你不小心伤了爱慕你的女子的心，你想挽回，可她心里有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帝王的不好就是，你永远不能被人知道你的喜恶，因为有了喜恶就有了软肋，有了软肋就会被人掣肘拿捏。

所以，胤禛身边可以说话谈心的人，好像从来只有自小陪伴他的苏培盛。

苏培盛伏着身子洗耳恭听，眼睛微眯了一眯，眸子里的烛光看起来格外亮，显得他老练又精明。

苏培盛“奴才觉得，从前既是爱慕着奴才，那爱慕如果是真心爱慕，自然没那么容易转圜，转头就不爱了，奴才肯定赶在更大的伤害铸成前，努力挽回不是？”

胤禛望着他狡猾如狐地看着他笑，却并不觉得讨厌。

他抽了他手上的拂尘，气狠狠执出去。

胤禛“你倒是情圣，朕从前倒没觉出来，看来多半是槿汐教了你不少。”

苏培盛急慌慌去捡拂尘，一只手扶着帽子，看起来狼狈不已，十分滑稽。

苏培盛“槿汐？皇上说什么呢，奴才这可听不明白了。”

胤禛自知说多，看来他与槿汐是嬛嬛回宫后的事。也不多解释，打发他去熄了烛火。

心结解开，浓浓的困倦不自觉就袭来，胤禛睡了登基以来，最香的一觉。

既然知错，自然要设法挽回。嬛嬛从闺阁到入宫，从来没有出去过，她从前对自己的爱慕，也一定不是假的。

那她与允礼……只能是相识于凌云峰。那个地方他去过几次，山高又险，道路崎岖，偏僻难行。嬛嬛在上面，一定很苦。

可是她不喜欢当替身，其实没有人喜欢当替身的，他又何尝不知道。

前世他确实忽略太多，总以为自己是天子，理所应当坐拥天下，富有四海。

不知道怎么的，那种被背叛的愤怒不甘已经消散大半，但是正如苏培盛所说，要是还不挽回，他与嬛嬛，恐怕又会如上一世那般，结局惨烈，悔之晚矣。

他大病初愈，急忙唤了钦天监。

胤禛“朕这几日缠绵病榻，是否是天象有异？”

钦天监正使“皇上，微臣夜观天象，未察觉任何不妥，若是皇上身上染恙，心内不安，可以请法师宝华殿做法，做祈福消灾之用。”

胤禛歪着头，玩着手上的碧玺手串，听他说完只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不耐叹了口气。

胤禛“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季惟生的？”

钦天监正使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浸淫官场多年，多少还是觉出了不对，立马下跪，抖若筛糠连连点头。

钦天监正使“是是是，皇上英明……”

他往后回头，一招手，只见他身后的一人气定神闲从队列中走出来，不卑不亢在他身边跪下，向着胤禛磕头回话。

季惟生“微臣叩见皇上，微臣季惟生，任凭皇上差遣。”

胤禛像发现了救星一般，终于不用再跟话不投机只会溜须拍马的人多费唇舌。胤禛给苏培盛使了个眼色，苏培盛了然开口。

苏培盛“皇上昨夜梦见一观音，手持净瓶，柳条一挥，甘露……遍洒人间，然后皇上今个儿早上病气全消，神清气爽，这可是有何寓意，要去哪个寺庙还愿呐？”

苏培盛把重点的字眼咬得很重，季惟生只转了转眼珠，立马明了当下的情状。

季惟生“回皇上，前几日微臣夜观天象，发现西方白虎七宿其一，毕月乌隐隐有东飞之势，大危东方亢金龙，想必皇上的忽然急症也是因此而起。可是微臣昨夜再看，北方斗宿向东冲出，有护龙之势。”

胤禛“不要吊书袋，有话直说。”

季惟生“回皇上，北方有高峰，唤作凌云，凌云有寺，名为甘露，斗木獬属北方玄武，一定是天有所示，才会让斗宿东行护主，皇上昨夜之梦，必定与此有关。”

胤禛笑着看着他按着自己的意思说下去，却偏偏不慌点破。

胤禛“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季惟生“微臣不敢。”

胤禛“恕你无罪。”

季惟生“谢皇上，依微臣愚见，皇上得天庇护，必得还愿祭天。四月里桃李纷飞，春光烂漫，甘露寺景致清幽，皇上可择日启程。”

胤禛“啊，必得是甘露寺吗？”

季惟生抬头，对上了胤禛循循善诱，充满了期盼的目光。

季惟生“是…是的皇上。”

胤禛“既然如此，那看来朕是不得不走一趟了？”

胤禛愉快的玩着手串，笑着看了眼苏培盛。

苏培盛“奴才听说，民间百姓但逢大病痊愈一定要去寺院，那可是最能祛除邪祟的所在了！”

胤禛“罢了，太后身子不痛快，朕此行也可为她祈福祝祷。”

钦天监乌泱泱跪倒一片。

殿内众人“皇上仁孝，必定可感天地。”

胤禛走出钦天监，临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说道。

胤禛“朕看钦天监正使应是年岁大了，眼睛也昏花起来，以后钦天监正使就由季惟生接掌吧。”

季惟生面露喜色。

季惟生“微臣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