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今年的雪下得多，天也冷。

皇帝与娘娘体恤宫人，入了冬，阖宫奴婢们每旬皆有三日能吃到御膳房送来的锅子，是专赐给奴婢们冬日进补的，撷芳殿自然也不会少。

前世好歹是大宫女，又当了半世高门福晋，山珍海味我都已吃过，无甚欲求，便把自己的份头挪了不少给其他人。

刘嬷嬷直说我傻：“你这小丫头，自己还没几两肉，寒天正是进补的时节，你倒好，还不吃。”

春韶也附和她。看着春韶，我便想到永琏说的他对熏衣香“会想个万全法子”，也不知他这法子是什么。

倒是春韶的手，我在周勣轮值宁寿宫时，请他配合演了一出戏，大约说的是我和她手上的红印，都是天寒干燥所致，涂抹一些药粉便好，春韶貌似不疑有他，回去便涂了那其实是积雪草制成的药粉，不出两三日，倒也好了。

我收回神思，笑着看向刘嬷嬷，我知是她二人出言是关心我，也不辩驳。倒不知是哪个多嘴的，把这事告诉了永琏。一日里，永琏还特意遣唐平聚集诸人、替他传话，吩咐不必节省，我们这院里的，若是锅子不够吃，可从他私房里支点银子添补。

这就是明显的施恩了。

听了这话，秋芜春韶一类沉稳的还好，便只是行礼谢恩，而冬儿宜夏和四个小太监则满面皆是藏不住的喜色。

绿蘋似有所感，她这模样，定是想起前些日子我转达的永琏的话，当时她还颇讶异地怪责我：“怎好把这种事告诉阿哥。这宫闱阴私之事，教他个还在学堂的阿哥知了实在不妥，没得让他操心。”

“你当咱们阿哥还小呢。”我那时如此答她：“他想得周到着呢。”

正想着，就听到刘嬷嬷低声同我和绿蘋感慨：“二阿哥如今是愈发惯事了。”

绿蘋也收敛神思，附和道：“可不是么。”

我们在这厢说道，那厢永琏可忙得紧。晚间我照例去送小点，见他正晾着几页写了满页的纸。

“二阿哥近日功课很忙罢。”趁他停下来用糕点，我便问他。

经熏衣香一事后，倒不知为何，我与永琏相处亲近了一些。也不是绿蘋同他的那种熟络，但到底较之从前我要更自在些。

永琏用了一块花糕，用帕子拭了嘴角，方答我：“倒不是。只是皇阿玛昨儿吩咐过，此次冬至祭天，他要带我去。我便想着把课业先安排好了。”

祭天的典礼，皇帝竟要带还未成年的永琏随行么？那永璜……

永琏也猜到我想问的，耐心解释道：“本来大哥也要去，但你也知道，他前些日子受了风，需得静养。”

的确。教永琏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因着永璜就住在我们这院儿隔壁，当夜他院里的小太监跑去请太医，我们这边是第一个知晓的，永琏还带着我和唐平过去探望，若不是永璜以怕过了病气赶他，估摸着他还想呆一夜呢。

我刚回了神，就听得永琏吩咐：“天坛行大典前两日，我需得住到斋宫去。你同绿蘋明儿便得备着东西，可明白了？”

其实春韶才是负责这些的人，但我也明白，虽然平日里他仍是让春韶熏衣，却不一定真的敢信她。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冬至祭天是大典仪，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我自然也不敢怠慢，次日一早便同绿蘋一道取了永琏的大衣裳，用新鲜采的梅上雪水薰两遍去味，再仔细熨过。尔后是披领、朝珠，大帽子，朝靴。

待一样样理好，已是晡时，冬日天短，天已暗了下来。我累得紧，绿蘋亦然，好在刘嬷嬷说并不需要我们劳动，我便在庑廊下躲个懒。

永琏正巧踏雪而归，或许是日日相对，我竟没发觉少年人在这半年间像抽条的竹子，长得更加挺拔了，

——可一点都不像十岁的样子，大阿哥都快没他高了。我暗道。

因着唐平提着手灯笼走在前头，永琏自己打着伞，肩头不免落了细碎的雪花。我知道我应当迎上去，但我却没有动。眼见他在院门前守了伞，门前宫灯映得他开始长出棱角的脸柔和下来。那模样，蓦地让我想起一个人。

——以前怎么没发觉，这甥舅俩还真长得有那么一点儿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