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角

过了霜降，紫禁城是彻底冷下来了。

绿蘋手腕有旧伤，在寒天又要发作。而立冬前夕，正是备冬的忙碌时候，她也不欲闲着让别人劳动，忍痛干了不少活。

待刘嬷嬷看出来，她的手腕已经红肿，旧时伤药也见底了，她自个儿更不愿教永琏知晓，不让我们去请宁寿宫当值的御医。只说家中表亲正在太医院任职，配药还算方便，这伤药就是他给配的。

话到这份上，我们自然依她，预备去太医院寻那位周姓御医。本来是腿脚最快的冬儿去取，但刘嬷嬷怕冬儿说不明白绿蘋情形，还是遣了我去。

太医院在宫城东南，离撷芳殿并不远。只是不巧，我到了一问，才知道那位周勣御医今日恰轮宫值，正在启祥宫当班呢。

启祥宫主位是嘉嫔，她夏月里摸出喜脉，好是金贵，我去她宫中寻太医，可不得被训一顿，没得还得连累绿蘋。兼之太医院离西六宫实在路远，我一时犯了难。

当值的年轻太医见我这模样，又问我所为何事，我摘着将情况说了，他便让我去隔壁东药房问问。

“周太医的小徒弟江一正在东药房，姑娘或可去问问。”他好心道。

我道了谢，急匆匆折回东药房。

这时，在院子晒药的小太监搬着好大一个药篓子进来，许是里头药材太重，他脚下一个趔趄，眼见就要摔着，我来不及多想，忙上前一拦。人是被我拦住了，但我差点也扭伤了脚踝。

那太监赧赧冲我道歉又道谢，我这才惊觉他的瘦小，他面容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形却和孩童无异。我帮他放好药蒌，环顾左右，见药房只有几个低头碾药的医工，不好打扰，便问太监是否认识江一。

“江一？”小太监奇道：“我便是江一，姐姐寻我何事？”

我一顿，在他解释后才知道：原来太医院是会有些个小太监帮着晒药拣药，兼或跑腿，也充作医工用，其中伶俐一点的，或也可能会被太医收作小徒弟，学些粗浅的药理。

江一便是其中之一。

我向他说明来意，他闻言点头道：“原是绿蘋姐姐的事，姐姐稍等，我去取药膏来。”

“师父说过绿蘋姐姐这手腕一受寒湿之气就易疼痛，估摸着她药快用完了，几日前就备下了。”等了一会，江一取了两个小罐子来，对我说道：“姐姐记着同绿蘋姐姐说，这是新配的药，用法与先前不同。白色这罐白日用，蓝色这罐要睡前用，现在回去便可用白罐了，量则为一次一指腹大小。”

我仔细记下，冲他道了谢。心道周𪟝实在细心，他这小徒弟也随师父。

江一接着道：“还有一小瓶儿凝露，需每涂了药膏三日便用一次凝露。只不知师父放哪儿了，待师父回来，我再给姐姐送去？”

我想着待周𪟝下了值，永琏应该下学回来了，江一来送药，他岂不是一下就知道。故婉拒道：“谢谢江医童，不过不必劳烦你了。请同周太医说，明晨我再过来取。”

江一点头：“那好罢。对了，这位姐姐，我见你手上发红，可是有什么症状，需一并取药否？”

他一说，我才想起自己桡骨这侧肤上的确泛红，却并不肿痛，只当是凉水浸多了之故，过些日子便会好，不想却是红了好几天了。

不过我今天来并不是给自己看病，绿蘋那边还在等呢。我摇头谢过江一，同他说我要是再有症状，一定会去问太医，便急匆匆走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御茶膳坊，正瞧见里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唐平。

唐平在此，说明永琏该是在附近的箭亭外练射，我还揣着绿蘋的药呢，自然不敢凑过去。

但唐平已经看见了我，招呼道：“尔晴姑娘！”

我不得已应了他，虽然知道他定是来为永琏备茶水点心的，但还是假意寒暄两句：“唐公公怎么在这？”

“二爷同大阿哥在前头习射呢，我来备点茶水。”唐平答的果然如我所想。

我点着头，预备以后头事忙赶紧离开。唐平却凑到我身旁，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皇上也在，说是要考校两位阿哥。庄亲王、和亲王，还有傅恒侍卫也正伴驾呢。”

听到最后那个名字，我心中还是不免一顿。哪怕早就看开前世纠葛，哪怕今生的他也已婚配。多年循声寻人的习惯还是很难一下就改过来。

我定定神，也压了声音对唐平道：“那公公宜乎备龙井。”

有皇帝及几位王公在，唐平来备茶定不能只备永琏的份。而众人以皇帝为尊，自然该以他的爱好准备。

唐平也是知机的，一点就通，忙不迭应下，要去准备。

我拦了他，“莫急，公公。龙井性凉，将入冬的时令喝，或恐胃腑受了寒气。不妨配些茉莉花干制成的糕点。茉莉性热，制成花糕口味又不重，佐茶正好。”

唐平连连称是，又谢过我：“尔晴姑娘果真是聪慧人。”

聪慧一词，要教长春宫昔日同侪听了怕是不敢相信的。

入撷芳殿久了，我也开始渐渐有意洗去从前伪装，表露能干的一面，守愚拙之道在长春宫或许能过安稳生活，但到了嫡子这个明显的靶子身边，若还是太愚笨模样，反而惹来祸患。

我笑着同他客套两句，再以绿蘋之事托他：“公公可莫告诉二阿哥遇见过我。”

“放心吧，尔晴。”唐平应承道：“绿蘋姐姐还等着吧，你且回去吧。”

我这才放下心，紧了紧手中布裹儿，赶忙回撷芳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