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住手！”李弘喝道。

“大胆！洒家奉天后娘娘懿旨，看押犯人义阳，宣城。你是何人，竟敢私闯禁宫，扰乱洒家行事。”

那老太监显是久居冷宫，竟没有认出眼前的太子。

快步向前举起，李弘平日正给我的玉牌冷声道：“你才大胆！不知道眼前的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吗？”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才不会来这种荒凉偏僻的地方呢。更何况洒家是奉了天后娘娘的懿旨，谁来了也是一样不怕。你这个小丫头倒是胆大包天，什么事情都敢管，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谁来了也不怕？

我不禁看向身边的李弘。此时的宫中，就已经是皇后大过一切。高宗皇帝尚且不问，何况是他。枉天下人觊觎他高高在上的地位，说到底不过如此，心下不免黯然。

回宴会的路上，我和李弘都没有说话。

春日的柔风吹在脸上，毫无暖意。

想起从前在书上看到的那段关于宣城，义阳两公主的事，心里急着要劝阻李弘，却偏偏张不开口。

来到两仪殿前，他停下了脚步，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中隐藏着暗底的波涛汹涌。

我抬头，却忽的跌进他的怀抱。早已不是第一次被他拥在怀中，却是第一次在他的怀里感觉不到温暖。

想起必须劝阻他的理由，那大段早就印刻在千年后历史书上的文字还没开口，泪水却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为我拭去泪水，附在我耳边说：“小颜，还记得方才带你去的凌烟阁吧，我这一生总要找出一个可以让自己不虚度这个位子的理由。”

只为这句话，放弃了试图更改历史的挣扎。

温和如李弘，也有想要为自己寻找一条不做傀儡的出路，而我又凭什么破坏掉他生命中最后的光芒？

那以后的岁月，我无数次回想起他。进入两仪殿前回身对我微笑，清俊挺拔的身姿。斜印在光滑的地面上，温和的笑容安然如常，仿佛幼年的我与她的第一次相遇……

那一场宫宴，我终究没有参加。

害怕面对不可改变的历史，所有的进程都不可能由我来注定。

曾经以为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命运的不可知，却终究发现原来最为可怕的不是命运的未知，而是明明知道命运的走向却无可抗拒，只有亦步亦趋，步步向前。

含元殿上的他声泪俱下，力争死谏。只为那两个年已三十却仍然被关押在冷宫的姐姐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谁都知道宣城和义阳是昔日同武则天争宠的萧淑妃生的公主，自从母妃被处死，就一直关押在南宫。

武则天对萧淑妃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替那两个可怜的公主着想？

只有他，仍是据理力争，为了两个不过见过几面的姐姐，为了自己身为皇朝太子的尊严。

宴会之上，武后没有同李弘起争执，而是出乎众人意料的顺利答应了为两位长期被幽禁的公主主婚。

当天夜里，在与父皇母后共进晚餐时，刚刚尝到胜利的果实的李弘却意外中毒。

死在了合璧宫倚云殿。

次日，武后将宣城，义阳许配给了守城兵卒权毅，王遂古。

年末，六皇子李贤被立太子，居东宫。

一切的发生如同史书的记载，冰冷且没有感情。

寥寥数语，后世的人看不穿其中的心酸。

直到五年后，我才终于可以平静的面对这一切，面对盛世背后的这些阴霾晦暗。

似乎单纯无忧这个词已经离我太过遥远，就如同当年那道温和的白衣，慢慢消逝在盛唐空虚繁华的世界，优雅谦和的微笑冰冷与半垄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