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办法

修爵岛–南岛地下室

“ GSR实验体B144号，已注射喹利吗萘普溶液，冰覆时长一分钟四十五秒，检测到实验体已进入最低意识形态，判定存活，评级为C，正在转接冷冻仓69号——叮，转接完毕。”

房间里弥散着令人窒息的药剂气味，天花板与墙壁一色惨白，泛着金属光泽的操控台与实验台占了房间近半面积，屏幕上如实播放的监控录像与两侧紧靠着墙壁摆放的各色试剂遥相辉映，电子屏幕在玻璃瓶上反射出模糊没有温度的光。

一只戴着白色橡胶手套的手隔空伸过来，目标准确的取走试剂柜里摆放的紫色试剂管，转身不紧不慢的朝左侧的实验台走去。

操控台上的机械音继续工作，尽职的播报着遥远的另一间房间对于回收实验品的处理情况:“WLB实验体D298号，已注射喹利吗萘普溶液，冰覆时长一分钟……叮，监测到实验体已无自主呼吸，叮，正在复检，叮，判定死亡，正在转接待销仓——叮，转接完毕。”

一个生命的消逝仿佛一阵风从耳边吹过，激不起一点风浪，手的主人很稳，甚至很有兴致晃了一下玻璃瓶，看里面的紫色溶液从瓶壁上滑落的痕迹，对机械音的播报浑然不在意。

他走到实验台前，将紫色溶液取出一点儿滴进试管里，放进左手边已经准备好的热水浴中，又挑挑拣拣选了些其他溶液，有些加了进入，有些搁置一旁，在等待反映的过程中，耳边的机械音徐徐播报。

“未知实验体73号，已注射喹利吗萘普溶液，冰覆时长一分钟三十秒，已进入最低意识形态……”

“未知实验体73号……”正在实验的青年想到了什么，他转身走去操控台，按上指令按钮，声音醇厚柔和:“停止转接，注射瓦戈莫溶液，五分钟后，实验体无异常注射德卡素溶液，监测心率、体表、脑细胞活跃度，实验体无异常后，转接C_01实验室。”

机械音一板一眼回答:“收到指令，停止转接，正在注射瓦戈莫溶液……”

青年没再听播报，抽身回到实验台观察着溶剂反应的情况，又朝试管里加了些其他东西，才又到操控台，按下另一个指令键。

这次他没再着急发布指令，而是看向了面前虚拟屏幕上投放出的监控影像——幽暗潮冷的山洞里，红发少年和蓝发少年并排走在石窟隧道里，衣摆随风而起，扬起一抹毫无防备的弧度，他们身后的参赛选手跌跌撞撞的跟随着，一步步走向那黑暗未知的地方。

青年的目光落在红发少年苍白的脸上，特别是那双酒红色的眼睛，像是看待精雕细琢出来的最完美的玉石那般，一寸一寸地打量，专注而热忱，良久，他才发布指令:“把‘祠祁先生’请过来吧，啊，不对，”他顿了一下，含着笑意纠正说法:“现在该是沐辞小姐了。”

对讲声筒里传出冷硬没有人气的回答:“收到。”

“温和一点儿”，青年笑着叮嘱道:“她毕竟也是‘雕琢者’。”

同一时间，虚拟世界第三场比赛场地。

潮湿阴冷的风不知道从哪个拐角旮旯的缝里吹过来，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就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腿脚攀延而上，毒液透过皮肤渗进血液里，跟着血液循环一点点传递到心脏。

洞窟的黑暗放大了这种感觉，让人无时无刻不处在毒蛇缠绕的状态下，逐步走向窒息的恐惧，但黑暗同样是保护色，它遮盖了人们不想表达出的惊惧、害怕、怀疑和狼狈。

虽然欧阳零根本不在意那些参赛选手是什么感受，也不在意他们是否害怕到涕泗横流满眼狼狈，更不在意他们在想什么又是否信任自己，但是，他现在确实很讨厌黑暗。

自洛小熠说完那句话之后，这人就自顾自地往前走了，既不解释，也不回答他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他就好像把自己装进一个完全封闭的盒子里，没有言语，没有情绪，连灵魂都随着思绪沉进了那不知名的遥远的回忆里。

这反应实在太过无神，好似人已经沉进了噩梦里但身体依旧无知无觉地行走，欧阳零频频望向他，虽然在黑暗里他根本看不清这人的脸，但依旧抵不住他内心隐隐的不安无惶恐——所以说，他现在确实很讨厌黑暗。

好在，就在欧阳零忍不住伸手把他摇醒时，洛小熠唰地停住了，就像正在下冲的过山车面前突然竖起了一堵墙，疾冲之下一切戛然而止。

在隐秘的黑暗里，欧阳零听到了侧前方的人猛然喘息了一口气，像刚从噩梦中惊醒那般，他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一步，扶住了他的肩膀，霎时，欧阳零神情一凛，感受到掌心与肩骨相贴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战栗的颤抖。

“洛小熠！”他立刻扣紧手下的肩膀，低声喝道:“清醒点！”

欧阳零谨慎地回头瞥了一眼大部队，忽然有些庆幸这洞窟是如此的黑暗，完美拉开了他们和大部队的距离，又完美遮掩了洛小熠此时的不正常。

“……不好意思。”洛小熠伸手抓住了欧阳零扣在自己肩上的手，那冰凉到不似活人温度的手让欧阳零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但他依旧没有抽回。

洛小熠急促的喘息着，强行平息脑海里因回忆带起的影响，安抚地拍了拍欧阳零的手:“没事，我没事，”他深吸一口气，那冷静又温和的模样咻然重装上阵，他放下手，看向前方仍旧没有光明的黑暗，声调虚无缥缈:“走吧，我们快到了。”

欧阳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没来得及想，手下那有些硌人的肩膀摇摇晃晃离开了他的掌心。

他心中一悸，急步走上前，还没张口就被洛小熠摆手打断:“……别问了，这里不适合谈话。”

洛小熠侧身停了一下，黑暗中，欧阳零好似看到了那双酒色的眼睛莹莹闪着光亮，更深的瞳眸里夹杂着别样复杂的情绪。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着转身向前走去。

“这条通道是这座山通往外界的一个隐秘的逃生道路，我们刚刚过来的洞穴就是出口，”空气里静默片刻后，洛小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有条不紊的语调带着淡然，丝毫听不出来是从之前那个狼狈的躯体里发出来的:“往前走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实验基地，出去之后会到达实验室的走廊。”

“这座实验室是隐藏在整座山的山体里，它被废弃太久了，自动电梯什么的也都用不了，所以可能要一步一步靠楼梯爬到半山腰。”

“但是没关系，”前方的路开始断层，洛小熠攀着洞窟里的岩石爬到另一条通道上，回身提醒:“小心点，这边的碎石有点多。”

他将同伴拉上来之后，又在原地等了会儿大部队，顺便接上之前断掉的半截话:“——等你们走到最高层，那边就只剩下一个通道了，那就是出口。”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沉寂了片刻复又响起。

“欧阳零。”

落在后面的大部队已经跟上来了，最前面的那位参赛选手已经摸到了断层边缘正要上来，眼前的红发少年背对着他，面朝无尽的黑暗。

即使是在黑暗里，他整个人也透着平静如水的安宁，让人不自觉镇定下来，他对身后的同伴道:“如果可以，等出去以后就离开修爵岛吧，这场大赛是一场骗局，没有人会得到圣龙麟。也不要再想着去对抗魍魉，他们的势力强大到你难以想象。”

“告诉玫他们，不用再调查了，一切都结束了。”

“离开吧。”

话语浅浅落下，攀爬而上的参赛选手已经到了眼前，欧阳零甚至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就被后面那个相当大胆、也相当自来熟的选手拽住了胳膊，只能眼睁睁看着洛小熠离开的背影。

那位选手甚至没注意到这里过分冷凝的气氛，心大地逮着人就开始嗷嗷叫:“诶诶，你在这儿正好，下面有俩女生上不来，还有八个伤号说自己连腿都抬不起来……你说你俩走那么快干什么，虽说是逃命但也要顾及下伤员好吧……你快来帮帮忙！”

他叭叭叭地嘴里不停地蹦出话语，但欧阳零已经没耐心听他继续说下去，他心里的疑惑与不安在洛小熠的几句话里膨胀到比天还大，急需探求背后的原因与真相。

于是他甩开后面拽着他的手，在那位选手懵逼无措的注视下走的干脆利落。

“自己解决，然后在尽头汇合。”欧阳零丢下这句话，身影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原地，让人连挽留都来不及。

那位选手还保持着向前抓握的姿势，他显然还是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一转眼，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可靠”同伴就离他而去，徒留他与空气做伴，转头就与下方共患难的兄弟姐妹们面面相觑。

半晌，他做了个决定:“要不，你们自己加加油？”

与之前的洞窟路段相比，这截道路显然更短，几乎没走多久就能看到前方隐隐传来的光线——但这地方废弃太久了，很显然有人已经进入了实验基地并摸到了走廊灯光的开关。

欧阳零跟来的很快，在那些微弱灯光的照射下，他还能捕捉到那抹消逝的红色身影。

“洛小熠！你给我站住！”

欧阳零扬声喝道，但对方显然已经不想再见他了，脚步一个顿都没停，径直往自己的目的地去走，他紧握了下拳头，只觉得自己的火气从来没这么大过。

唰——

身后的脚步声几乎是飞跃般跨过来的，胳膊被大力扯住，洛小熠被迫转身停在原地。

“洛小熠，你到底要——”欧阳零的愤怒还没发泄出来，话语戛然而止。

头顶的灯光在灰尘的遮蔽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映亮了那张向来温和此时却无比冷漠的脸，甚至连那两瓣柔软的唇都带着一股寒冰般的漠然，红色的瞳眸里没有丝毫的熟悉可言。

欧阳零仿佛被冰雪包围，极致的寒冬遏制了他的话语，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人被谁给掉包了，又或者是那个极讨人厌的次人格又把主人格给摁水里再也不放出来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下一秒洛小熠脸上的坚冰就融化成了他最初、最熟悉温和的模样。

他的眉梢带起柔和的弧度，曾经所经历的一切恐惧、迷茫与决绝在此刻消失不见，眼前的人迎光而立，红瞳耀眼，是属于少年人的鲜活和灵动。

他就那么笑着说:“零，给你一个任务吧。”

欧阳零额角抽动，只觉得哪哪都不对，他下意识的想要阻止洛小熠继续说下去，但却被他先一步抓住了手腕。

“你知道这场比赛意味着什么对吗。”

洛小熠轻声问道，语气里是陈述般的不可否认，欧阳零被迫认下这个回答，但他依旧在反抗冥冥中的命运安排。

蓝发少年扯着他们相互抓握的手，厉声警告:“洛小熠，我不管你想干什么，说那些话又是为了什么，英雄不是让你自己来逞的，修爵岛也不是靠你自己来救的！我不是你的队员或者什么下属，你也没资格来给我下发什么任务！把你那些嘱托的话都给我吞下去，现在，跟我走！”

洛小熠当然不会跟他走，但也没抽回被他抓住的手臂，他看着欧阳零，无声的静默蔓延开来，片刻后，他温和的陈述了个事实——尽管它更像是个鬼故事。

“欧阳零，如果我现在跟你走了，这场比赛里的所有选手都会全军覆没。”

“没有人能从魍魉的掌控中逃出来，我们都会成为傀儡。”

霎时间，整个长廊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欧阳零只能靠着自己猛然加快的心跳速度从这片死寂中挣脱出来。

“你有办法对吗？”他定定的看着红发少年。

不同于与渊给出的两种近乎死局的选择，逼迫人做出丧尽天良的回答，洛小熠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有办法。”少年明媚的眼眸带着光，一点点瓦解了两双死死交握的手。

END.

作者的话:

别急，还没到献身的时候。